但,天道现在还是这样的吗?
当天道本身执着于行善,它还清楚这条规则的意义吗?
谢长明回顾之前种种,小重山的神谕似乎并不是如此。
他想了片刻,慢慢数着手腕上戴着的不动木。
又给小长明鸟写了封信,写了康乾帝做下的种种恶事,简略至极,不想脏了他的眼睛。只详述了与小满有关的事,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否可行,毕竟谢长明的幻术学得着实糟糕。结尾处问了几句他近日过得如何,若是等不及要来,一定要让人护送。
写完后,又展开一张白纸,将望津之事,一一说给许先生。
盛流玉收到这封信时,已是五六日后了。
他是在经过游廊时被纸鸟撞到的,拆开来看完了,神色也没什么变化,继续往前走。
向崔令颐问话已是几日前的事了。
这次出来,盛流玉没有带猫,他不用人伺候,一贯是独自一人,路上也遇到些侍女侍从,纷纷向他行礼。
认人倒很快。
盛流玉停在三乘斋前,推开虚掩着的门,听到那位周姓长老道:“你撞上大运了。两百年前,小重山上下,有名有姓之人,已经将那位得罪到头了。只等着……”
盛流玉便立在门扇旁,影子被拉得很长,因背着光,瞧不清神色,只看到小长明鸟拿烟云霞充当发带,松松散散地束着发,还斜插了一支簪子,很简单的样式,只是上面雕了朵花,颜色鲜艳,玉质无瑕,远远看过去像是不死木的花。
他便偏头看着屋内众人,莫名地居高临下,声音泠泠:“等什么?”
周渚,也就是如今长老中的为首之人,起身朝盛流玉迎去,慈眉善目地笑道:“正等着殿下。”
盛流玉寻了个椅子坐下,目光落在邹行身上,他很有眼色,径直朝外走去,带上了门。
周渚亲自为他斟茶,试探地问:“当年的事,殿下似乎已经明了了?”
盛流玉给出山茶牌,让崔令颐离开小重山,本来也没有隐瞒的意思。一是为了证明他确实不在意一个崔令颐,不会找他麻烦,二就是为了告知长老,他确实已经知道了。
果不其然,不用他再多加查证,长老要和他谈那些旧事。
盛流玉要知道缘由。
周渚叹了口气,很可惜似的:“殿下出生时,确实有几桩不如人意的事,是我们做得不够。”
“两百多年前,天神忽然降下诏谕,说世事纷乱,会降下一位新的长明鸟,要亲自教诲。也就是殿下您,会是人世的希望愿景所在。”
新的长明鸟怎么来,不能是泥土捏成的,而是从血和肉里诞生。
周渚露出痛惜的神色:“陛下心中的小情胜过大义,不愿让您的母亲有孕。但这件事,是天神的指示,怎么能做不成?当时的长老上告天神,终于,天神将陛下圈在祭坛。”
所以越灵有孕,长老和护神卫会在那看着。
长明鸟一族,小重山一脉,名头是为天神提灯之鸟,说起来好听罢了。百年一次的祭典,最开始不过是先代长明鸟为了稳固在修仙界的地位而做下的决定,并不一定能得到回应,近千年才逐渐能每次都得到指示。
对于小重山所有的鸟而言,长明鸟不是最重要的,天神的赐福才是。所以即使盛百云有心爱的妻子,违抗天神的命令,长老也不会听从。
周渚说到这里,忍不住抬头瞥了盛流玉一眼。
小长明鸟半垂着眼,端着盏冷掉的茶,手腕看起来比纯粹的釉还要白,比没有温度的瓷还要冷,他说:“然后呢?”
周渚道:“您才出生时,竟耳不能闻,眼不能视,竟会如此。现在想想,也许是您生于混沌,便于天神教诲。”
也许,盛流玉本来是该从小聆听天神教诲的。可惜的是,越灵诞子后,盛百云终于被放出祭坛,但已无力回天。为了泄愤,将蛋丢到了深渊中。或许是运气好,盛流玉没有被饿鬼吞食,只是瞎了眼,聋了耳朵,魔气入体。
但这一切都无所谓了。
所谓希望,所谓愿景,不过是那位天神无法预言一个人的命运,而说下的谎话。
盛流玉的神色沉静,似乎丝毫不为所动,他轻轻地说:“我知道了。”
又挥了挥手,示意所有人都出去。在场的长老,无一不比他年长几百上千岁,他实在很不恭敬,但终究没有人敢多说什么。
他独自待到黄昏。
在这落日余晖,掉漆雕花,衰败山河中,盛流玉看到了自己。
鸟匿于林,人行于世,盛流玉也不过是寻常的一只鸟,在芸芸众生中,显得渺小不堪。
天道之下,皆为蝼蚁。
盛流玉终于相信那封不知由来的信,他想起从前做过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