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位长老指了指天。
崔令颐恍然大悟。
越灵生下那枚蛋后,不出意外地力竭而亡,他们将越灵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尸身匆匆埋了,护送那枚蛋,要交给盛百云。
其间却发生了意外。
崔令颐发现名册被一位长老改动,他的名字被换成那位长老的子侄的,两年的辛苦全部白费,日后论功行赏,天大的功劳也到不了他的头上,他心中愤愤不平,还是跟在护卫们后头,想要找机会将功劳再抢回来。
说到这里,崔令颐已经不敢再往下说下去了。
盛流玉垂着眼,和方才并无两样,仿佛那些都是与他无关的事,他只是问:“所以,你看到了什么?”
以至于崔令颐不敢再待在护神卫,甚至连离开小重山都不敢,大约是怕被人发觉自己知道秘密,会被杀人灭口。
日光照在游廊的屋檐上,崔令颐的大半边身体隐没在影子中,他的额头流了一滴冷汗:“我看到,陛下杀了在场的所有人,长老、护卫,没有一个逃得过,然后……”
盛流玉眨了眨眼,看到崔令颐偷偷瞥了自己一眼。
是那种,害怕至极的眼神。
他说:“然后,陛下将那枚蛋丢入了深渊。”
那枚被迫生下的,由父母的怨恨、痛苦、心血浇灌而成的蛋,被丢到深渊,在里面待了两百年,破壳而出,生出了一只小鸟。
幸运的是,小鸟没有被饿鬼吃掉,可能是被父亲捡回来了,当然更大的可能是由于某种原因,小鸟不能死掉,否则白费了让他出生的力气。
盛流玉怔了一会,他弯下腰,抱起猫,那猫似乎才发现眼前的人,疑惑地喵了几声。
崔令颐的神志却突然清醒过来。
……他的防护太脆弱了。
不知何时,或许只是一个恍神,某一个瞬间,他进了盛流玉的幻境,才如此轻易地回答了对方提出的问题。
明明是发过誓,一生都不再谈及的事。
他甚至分辨不出,刚才的那短短的一刻钟里,究竟什么时候是真,什么时候是假。
令牌是真的,猫也是真的,他身处之地却是假的。
就像当年失去禁锢的盛百云轻易地用幻术屠戮了十几个长老,几百个护神卫,盛流玉不过十八岁,幻术却已如此可怕。
但小长明鸟没有杀了他,山茶的令牌也给崔令颐了。
盛流玉很疲惫似的摆了摆手。
对于盛百云和越灵而言,不幸在于盛流玉的出生。
对于盛流玉而言,最大的不幸不在于此,而在于他为什么会出生。
而他知道,就如同那封信上所言,他的不幸正在缓慢发生。
他问猫:“怎么办呢?”
猫听不懂,只好舔一舔主人的手指,想让他不要伤心,不要难过。
小鸟先天不足,魔气缠身,又聋又瞎。
小鸟什么也不知道,小鸟没有想要出生。
盛流玉是这只小鸟。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办呢?”
不觉得自己可怜的小鸟,也会后悔出生的一天。
第158章 很值
望津的雨,已连绵地下了月余。今年的天气太坏,江水决堤,淹了下游的大半土地,四处是流离失所的灾民,携家带口,聚集着想要进入望津城,挣一次活命的机会。
城门紧闭,侍卫严加把守,不许人进出。但康乾帝于三天前的朝会下了命令,说要开放都城,在行宫中安置流民。
一次献上那么多条人命,必然是要和幕后之人联系的。
谢长明坐在半开的窗户边,屋檐滴下的雨点被风一吹,落在他的身上,他也不在意。面前的桌子上摆了一团湿透了的纸,隐约能看到上面晕染开的两点墨,有曾被折叠过的痕迹。
谢长明拿了一块细麻的布,慢慢地擦自己的刀。
他已等待多时。
屋里还有两个人,百晓生指使耳目盯着行宫、流民,不知道怎么就被搅进了这件事,只觉得心中烦闷,一抬头,也没别的话好说,索性问:“谢六,你真和上官家换了那把翠沉山?上官家一夜之间多了两条不知道从哪来的灵脉,坊间都传遍了。”
陈旬坐在靠里的桌案前,俯身写着什么。
谢长明点了下头。
百晓生还是难以置信:“你又不用弓。虽说翠沉山是天底下最好的弓,但哪里值那么多?”
谢长明放下手中的布,慢条斯理道:“送人的。我觉得很值,能衬上他。”
百晓生愣了愣,他凑过去,用探究的语气问:“送谁,翠沉山才衬得上?天仙不成!是寄信给你的那个?”
谢长明将刀收回鞘中,很轻的一声,他抬头笑了笑,是很难得一见,真正不加掩饰的温和的笑:“嗯。下次有空,和他一起去找你。你那有什么好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