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明。”
他转过身,盛流玉还窝在床上,盖着张薄被,长发散乱,如闪着光泽的缎子般顺着床沿往下垂,而胖猫缩在枕头边,睡得怡然自得。
而小鸟已经醒了。
谢长明走过去,将他的长发捞起,搁在膝盖上,慢慢地梳理,温和地问:“最近这么贪睡?下午才睡了那么久。”
想了想,又觉得小长明鸟虽然长大到这么大,可以拥抱、接吻、成亲,但那是按照人类的年纪算的。按照三千年的寿命来算,他也不过是一只幼崽,大约还在长身体,贪睡一些也无妨。
盛流玉微微翻了个身,抬眼看谢长明,缓缓眨了眨眼:“好久之前做了个梦,刚刚好像又梦到了。”
谢长明抬起手,常年握刀,略有些粗糙的指腹落在盛流玉的脸上,很轻地问:“是不好的梦吗?”
盛流玉想了好一会,又摇了下头,脸白到近乎透明,像是不愿意回忆:“记不清了。”
他平常都很盛气凌人,很少会像现在这样,而除了谢长明,也不会有人看到这样的盛流玉,便更加惹人怜爱珍惜了。
就像第一世的时候,那小废物平常对谢长明作威作福,要这要那,在大街上被马吓着了,便瑟瑟发抖地缩在谢长明的头发里了。
谢长明不会为难他,也不会刻意让他去想不好的梦,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这间屋子是有点小,要不要去你的院子住?”
这一世才醒来的时候想了很多,想那小东西今夜会栖在哪棵树上,是不是无枝可依,食不果腹,可怜地等着自己找到它。找了很久,连根鸟毛都找不到的时候,饲主的脾气也会变坏,和笨鸟单方面生气。那时候想,找到了要先打一顿,喂不喜欢的果子,脚上得拴绳子,准备好的福地仙泉全都不作数,学不会变形术和法术,一天要骂它三顿。
随着时日渐长,谢长明的脾气越发坏起来了,做了好几个鸟笼,到时候对笨鸟唯一的仁慈,是让它选个喜欢的笼子待。可真找到了,以往想的那些就全舍不得了。
不会有人能对自己养的小东西,自己喜欢的人不好吧?
至少谢长明不能。
盛流玉听了这话,往前挪了挪,脑袋靠在谢长明的腿边,只是说:“那不是我的院子,我没在那住过多久。”
连装饰布局都不清楚,他用幻术布置成在小重山时的样子,一眼也没看过,只记得满院子都是梧桐。
谢长明的手停住了,静静地等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这里也没有很小,我一只鸟和你一个人,就很够住了。”
猫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撕心裂肺地喵了起来,痛斥主人这种不把自己当猫的言行。
“嗯,陈意白虽然讨厌,偶尔可以帮我喂猫。”
“院子里树下有一盘棋,春天的时候,太阳不晒,也没有风,能和你一起下棋。”
好的地方,说起来其实没有很多,不好的地方,数不胜数。
下午在窗户边睡觉的时候,有讨厌的蚊虫撞上来。用幻术欺骗这些蚊虫本来也不麻烦,但盛流玉却不想做。他从前用幻术都不考虑这些,只为了方便,现在却希望这间屋子里所有一切都是真的。
然后,到了晚上,谢长明就会用青纺纱将窗户严密地封起来,或许偶尔还是会有漏网之虫,盛流玉也不是不能忍耐。
于是,他评价道:“也可以了。”
谢长明听明白他的意思,“也可以”算得上满意。
但盛流玉没那么满意。
大约是才做了个不好的梦,盛流玉的心情是没有道理的坏。
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谢长明才救了他,理由是为了看长明鸟的族谱,意思是说,对盛流玉这只小长明鸟没有什么多余的感情,不会养他,也不会成为他的饲主。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盛流玉的理智让他离开这里,这不是他能够安睡的窝,却又很依恋有谢长明在的地方。每一次来,心情从好变坏,有时候只需要一个念头。盛流玉不会要求谢长明为自己改动什么,他是全世界最高傲的一只神鸟。
那时候不觉得委屈,不觉得不体面,因为没有委屈的道理,意识到不体面就不应该再来,所以装得很好,连自己都骗过去。像是不会把眼泪流给不值得的人看,因为只会惹人笑话。
谢长明察觉到小长明鸟的沉默,将他抱起来点,和他对视着问:“又想什么?”
可现在不一样了。
书没有读完,他们还要在这住好几年。
盛流玉生下来便有十分的娇气、矜贵,三年前的夏天,为了不晒到太阳,能出资连夜换掉路旁的树,如今下榻这个小院子的某一个小房间,都是因为饲主住在这里,才愿意纡尊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