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是开着的,有夜风吹进来,盛流玉听到自己很轻地问:“为什么?”
他也听到了梦境里自己的心音,为什么要留在这里?这是由谢长明决定的。
他们身陷囹圄,谢长明重伤在身,盛流玉的灵力依旧被禁锢了大半,连脊背里的弓都抽不出来,四周都是监视的“眼睛”,郑合升虎视眈眈,他们的性命危在旦夕。
谢长明轻轻笑了笑,抬眼看着盛流玉。
盛流玉很清楚这只是一个梦,对面的人只是一个由自己编造的虚影罢了,却禁不住期待他的答案。
夜风吹得越发急促,谢长明问:“要听真话吗?”
“我不想你后悔。”
然后,盛流玉的心口骤然一痛,像是被什么击中,难以忍受的痛苦让周围的一切迅速崩塌,眼前的虚影也随之消散,一切归于黑暗。
盛流玉被梦境抛了出来,本能地想握住身边另一人的手,却扑了个空。
没有人。
屋里很安静,盛流玉翻了个身,掀开床幔,谢长明已经走到了床边,他弯下身,从地上捡起来一个什么东西。
是那个镯子,金色的、亮得惊人,却又莫名不太引人注意的镯子。
可能是在盛流玉一个人辗转反侧睡觉的时候不小心磕掉了。
谢长明有点取笑他的意思:“不是说是很要紧的东西,怎么不戴好了,丢了怎么办?”
又托起盛流玉的手,微微思忖后才道:“太瘦了,连镯子都戴不住,该养胖些。”
也许是才醒的缘故,小长明鸟看起来还是呆呆的,愣了好一会儿,目光才移到这个镯子上。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个镯子的来历。
什么时候得到,为什么要随身妥帖地佩戴,缘何如此重要,他全都一无所知。
这件事突然显得可怖起来。
谢长明轻轻抬起小长明鸟的手,他的手腕很细,连骨头都显得脆弱,看起来很不衬这样沉重的首饰,可谢长明知道这双手拉得开世上最沉重的弓,射得出最远的箭。
盛流玉来不及在意这个镯子了,只能抓住方才那个梦境的最后一丝残影,突兀地问道:“为什么?”
对于大局而言,停在这里并不算很明智的决定。即使郑合升杀光这两个小国的所有人,对于修仙界而言也无足轻重。此时此刻,回到麓林书院,查明魔界与内鬼的勾结,还有那两个被降临者之间的联姻才更为紧要。
可谢长明却选择留下来,与郑合升虚与委蛇。这不是盛流玉的决定,而是谢长明的。
谢长明停住手上的动作,抬起头,与盛流玉对视了一小会儿,大约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反问:“要听真话吗?”
那只被谢长明握住的手颤了颤,盛流玉点了下头。
梦境里的幻影说:“我不想你后悔。”
现实中的谢长明轻轻地为盛流玉戴上镯子,镯子落在手腕上的那一刻,他慢条斯理道:“我不想你后悔。”
盛流玉的呼吸莫名一滞。
谢长明看到盛流玉才睡醒的,蒙着一层雾气的,湿漉漉的眼睛,他就用那双眼睛看着自己,自己的心似乎也变得柔软:“我不是好人,可你是。”
如果他们同千万人同时陷入危险,谢长明会选择将盛流玉放在身边,让他变成小鸟被揣进袖子里,救出那千万人。因为如果他不救,盛流玉就要救。
也不算是妥协,是他心甘情愿。
谢长明用另一只未受伤的手托住小长明鸟的脸,像是对待一件很珍惜、很脆弱的宝物,连语调都是轻的:“你的一生是很漫长的,记性又那么好,我不想你的人生中发生任何一件,日后想起来会感到痛苦,后悔未曾做到的事。”
小长明鸟很怕痛,很不愿意吃苦,从小就失去很多,没有得到过爱和陪伴,也没有被人悉心教导过,孤独地长大,可他的天性善良,作为神鸟承担着保护世人的责任。
他总是这么做。
离开这里,摆脱郑合升是很容易,可他们已经遇到了,以小长明鸟的聪明,不可能发现不了其中的异处。
所以谢长明会留下来。
盛流玉听完后怔了怔,他的目光落在镯子上那朵待放的花苞上,已经记不清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了。
半晌,他回过神,抬头看着谢长明,自言自语似的:“我好像做了个噩梦。”
“什么梦?”
盛流玉摇了摇头:“忘掉了。”
似乎并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
谢长明微微撑着额头,看着他有点迷茫的神情,忍不住笑了笑:“是不是累了?继续睡吧,明天带你出去玩。”
盛流玉躺回被子里,戴着镯子的手缓缓下滑,直到落在床沿上磕了一下,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却依旧拽着谢长明的袖子不放,很舍不得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