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十三岁时的谢长明。鬓角还开了朵野花,看起来颇为狼狈可笑。
谢长明抹了把脸,顺手摘下那朵花,却没丢掉。
他本来不应该是被樵夫叫醒的,在他没有重生过的第一世,是一只巴掌大的鸟贪图他鬓角长的那朵花,却笨拙地用短而钝的喙啄到了他的额头,他才会从沉睡中苏醒。
后来,谢长明捉了那只笨鸟,养了十多年。
开始时不是这样打算的。
谢长明不是那种养在锦绣堆里、不愁吃穿的富家公子,对这样的笨鸟有天然泛滥的同情心。他长在北境的边陲小镇,家徒四壁,上头还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自小便要学着怎么填饱肚子,没有多余的怜悯。
那时他从沉睡中醒来,饿了三年,想把正撞到自己手上的笨鸟烤了。
但没烤成。纯粹是那笨鸟太能哭,一看要被人吞吃入肚,流淌的眼泪浇灭了经历无数风吹雨打的火折子点起的微火,顺便连火折子都浸透了,再也点不起来。谢长明没办法,他又不是饮血茹毛的野人,只能放过那只笨鸟。谁知道那只笨鸟自认受了天大的委屈,放了后也不走,仗着没有火折子,明目张胆地跟在谢长明身后,时不时趁其不备冲上来啄他一口。
实在是一段孽缘。
这些都是往事,谢长明不再想了,要紧的是应付当下。
那樵夫约莫三十岁出头,常年做粗活,身量虽不高,却很有力气,并且很想蹭一顿供给救命恩人的好饭菜。
饭,自然是不可能有的。
谢长明打量了他一眼,琢磨了片刻,对比了一下彼此的身量。他才躺了三年没动弹,身体十分孱弱。倒是有些借天地灵气施展的法印可以一用,可惜浑身上下都仿佛生了锈,动作都是颤颤巍巍的,一不小心便会结错法印。
得出结论后,谢长明从容对樵夫道:“我是从北境逃难来的。”
樵夫搔了搔头:“北境?近几年来风调雨顺,没听说过北境有什么灾要逃。”
谢长明活过两辈子,修过仙,当过魔头,曾斩妖除魔,也曾灭过修仙者宗门,却依旧是个很诚实的人,闻言诚实地回答:“北境雪灾,我家被压塌了,就往南边逃难,来到了这里。”
樵夫想了半天:“雪灾是三年前的事了,你在这儿停了三年?难怪这副模样。”
谢长明并不认同他的话,认真地纠正:“我只睡了一觉。”
那樵夫“呀”了一声,很明显不相信谢长明一觉睡三年的实话,低声嘀咕了句:“怕不是个傻子!”
谢长明拈着手上的野花,像是没听到樵夫的话:“我说的是真话。”
樵夫见他说得认真,不像是一般傻子含糊不清,又挣扎起来,不由想到另一个可能:听闻山中常有精怪出没,与普通人的相貌无异,却不通世事,举止古怪,以人为食。
思及此,樵夫不由后退两步,仔细打量这个被自己叫醒的少年人,怎么看怎么不寻常。
若真是精怪,现下不吃,怕是还不怎么饿!
无论是傻子还是精怪,樵夫都不敢再多问,饭也不想着吃了,随便敷衍了几句,便匆匆忙忙离开了。
谢长明不动声色地看着樵夫离去的背影。
那几句不合时宜的真话是为了糊弄走樵夫而说的,谢长明并不想下山,他还有事要做。
现下的琐事都已结束,自然是要找他的那只笨鸟了。
谢长明每一世醒来时都略微有不同,不知出了什么偏差。同在一个春日,第一世是被笨鸟啄醒的;第二世是自然睡醒,和笨鸟没关系;现在则是遇上樵夫。
开始养的时候,谢长明以为那笨鸟就是机灵些,后来发觉它聪明过头,能听得懂人话,还会用鸟爪子蘸墨水写字,才猜测它是天生灵兽,即使如此,还是个小废物。
毕竟,谢长明从未听过哪只先天灵兽养了十多年还不能化形的。
那小废物长得小巧玲珑,巴掌大小,圆脸短喙,一身灰白相间的杂毛,比不得一般鸟雀美丽。可谢长明看久了,颇有种父不嫌子丑的深情厚谊,竟也觉得十分可爱。
谢长明原先在家里行六,便给它取了个名,随自己的姓,叫谢小七。
谢小七作为一只硬赖上的小拖油瓶,完全没有自知之明,活泼过头,闹人得很。在人间还好些,知道收敛,每天吃几个新鲜果子足矣。到了修真界却变本加厉,要饮雪水、吃仙果,本来就没长多少毛,吃得不如意还要掉,掉了毛还要掉眼泪,成了只小秃毛鸟。
这称呼的杀伤力太大,真被谢小七听到怕不是要哭到眼泪能淹了屋子,连谢长明都只在心里叫叫,不会说出口。
凡此种种令谢长明十分无奈,只好满足它过分的需求,灵石大多拿去买仙果,时常过得捉襟见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