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抿了抿唇,提笔写了个“谢”字,又画掉,继续写道:“我先生很好。”
伊老板愣了一下。
在她看来,谢先生除了长得确实英俊,有时确实会讨女子开心外,也没别的好处。毕竟不让谢太太露脸,让她穿旧式裙子,这么古板,还把生病的可怜妻子丢在旅馆,自己出门逍遥快活,怎么也算不得好丈夫。
但也许谢太太也是旧式女子,觉得这样已经很好,还为谢先生遮掩。
伊老板没有再提谢先生的不好,只是做别的劝解,希望谢太太可以摘下面纱,热病早日康复,与旁人正常谈天。
因为现在的世道虽然与以往的大不相同,对女子已经宽容很多,可女子大体还是艰难的。伊老板觉得每个女子生长生活的地方都不同,选择也不同,不去扶助那些可怜的,不能脱逃的女人,反倒指责她们不够坚强独立确实不可。
盛流玉问了许多与桐城有关的事。
他是新来的旅客,问得再多也没叫伊老板起疑心。
一个小时后,伊老板对谢太太的看法已经完全改变。
这位谢太太并不像她想象中那么怯懦柔弱,反而贵不可言,相处起来似乎很高不可攀。
伊老板也看清了他手上戴着的镯子,灿金色的,颜色太亮太显眼,不似真的。
盛流玉却忽然撩起帷帽前的面纱,轻轻抿了口茶。
伊老板终于看清了谢太太的面容。
只有一瞬间。
她不由得怔住。
在见过谢太太之前,她没想过世上会有这么漂亮的人。
谢太太当时是闭着眼的,长发披散在肩旁,很平静的模样。因为过分美丽的容貌带来的震撼,美貌中又有神鸟的圣性,叫伊老板忘记回想盛流玉的模样究竟是男是女。
伊老板在百货商场里见过桐城最出名的几位名媛,她们很精致美丽,却不及这位谢太太给人的惊鸿一瞥。
伊老板终于有些理解谢先生的做法了。
如谢太太这样的美人,确实不宜出现在外人面前。
无论是什么世道,从古至今,稍有美色的女孩子都有可能会被人看上霸占,有无数种法子可叫人屈服。
说到底,那位谢先生也不过是投奔亲戚的子嗣,路上连个用人都没有请,可见并不十分有钱有势。
桐城有太多一手遮天的人了。
想到这里,伊老板又有些担忧:“现在外面不算安稳,谢太太还是尽量少出门,如果无聊,我也可以和谢太太聊聊天,做做闲事。”
盛流玉放下猫,单手拿起笔,不再按住纸,轻轻地写了句“谢谢”,又说身体有些不适,需要休息。
伊老板离开后,盛流玉重新躺回床上,盖上被子,手搭在胃上,身体微微蜷缩。
谢长明逛完百货楼,还了车,又买了些糖水,才回到旅馆。
伊老板站在柜台后面,看着谢长明进门,笑着问道:“谢先生哪里去了?怎么一身香粉味?”
谢长明:“……”
伊老板又状似苦口婆心地劝解:“谢先生是有家庭的人,到底也要顾及一些,不能丢下谢太太一人呀。”
谢长明瞥了一眼缩在角落的心虚的小周,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去舞厅是有事要做。”
然后,举起手中大大小小的袋子,又道:“其余的时间去百货楼买了些东西。”
伊老板瞥了一眼,依旧笑意盈盈,也没说相不相信。
谢长明走上楼,看到盛流玉躺在床上,似乎正在深眠,眉头却是皱着的。
猫就躺在一边的枕头上。
谢长明才走近,就听盛流玉道:“你回来了吗?”
语气有点委屈:“肚子有点难受。”
小长明鸟活了十多年,是天生的神鸟,除了被魔气纠缠外,并未受过别的伤,生过别的病,来陵洲胡吃海喝一天,没了灵气保护,娇弱极了,胃痛也来了。
谢长明下楼要了姜汤,灌了热水袋,将小长明鸟搂在怀里哄。
伊老板要请大夫,被谢长明拒绝了。
人类的大夫大约诊断不出这只小鸟的病症。
闹腾到了深夜,盛流玉总算好些了。
谢长明脱下外衣,躺在床的另一边。在书院时,他们经常同住一屋,却很少睡在同一张床上。那时谢长明有无数理由可以推托,现在虽然没有打坐修炼这个说法,依旧可以寻到借口。
可是他一个也没有找。
上床之前,谢长明关掉了灯,屋内一片黑暗。
盛流玉睡在这张大床的另一侧,脸朝外侧,他轻轻地问:“你从前来过这儿吗?”
说是问,语气却是陈述。
盛流玉已经有肯定的答案了。
来这里后,谢长明对一切都很熟悉,知道要换什么样的衣服,知道乘坐电车,吃过蛋糕,会骑自行车,这些都是盛流玉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即使小长明鸟再不知人世,也明白这里所有奇异之处都是东洲所没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