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谢长明又从芥子中拿出辟谷丹,自己吃了一粒,将瓶子递给了李芜。
李芜愣了愣,并不接,而是道:“不知道友有没有吃食,我这几日吃腻了辟谷丹,有些咽不下去了。”
由此可见,这位李芜道友是个贪图享受的人。修真界的人大多都是长年累月以辟谷丹为食,也没有咽不下去。
谢长明道:“倒有些果子和松子。”
李芜喜出望外。
掌心上的鹰隼虎视眈眈,一副护食的模样。
谢长明先摁住了鸟,才将果子拿出来,挑了几个好的,递给李芜。
剩下的才给盛流玉吃。
盛流玉是神鸟,富鸟,怎么受得了这样的委屈,吃别人剩的果子,立刻勃然大怒,啄了谢长明一口,很尖的喙,稍稍啄破了点皮,没有流血。
谢长明拎着鸟翅膀,逼着他看破皮的地方,严肃道:“不许啄了。”
鸟拒不认错。
谢长明退步:“即使要啄,隔着衣服啄。”
主要是他担心真的出血,到时候真的烧起来。
他叹了口气:“你不是要保护我?怎么自己先啄起来了?”
鸟理屈词穷,沉默不语,窝在谢长明的怀里装死。
李芜狼吞虎咽地吃完了几个果子,忽然意识到:“这难不成是道友爱宠的鸟食吗?”
又喃喃自语:“可鹰隼不应该是吃肉?”
谢长明见他吃完了果子,随口敷衍:“他有些与众不同。”
李芜皱着眉,似乎在想什么,又道:“也是,我确实没见过道友养的这种鹰隼,像是把所有隼类凶狠的地方全都长在了一块,个头却又这么点大。着实奇怪。”
隔着跳跃的火苗,谢长明半垂着眼,目光冷淡地看着他的影子。
修道之人并不需要许多睡眠,此地又是危险的怨鬼林,更不可能入睡打坐,闲极无聊之时,两人开始论道。
李芜将果核扔入火堆中道:“这怨鬼林的由来,便是云洲、夷洲战乱不止,死伤无数,白骨成堆,怨气不得消散。否则这世上哪里有这害人的地方?”
谢长明望着跳跃的火焰,果核上似乎还沾着汁水,没有烧起来,他只是道:“有人的地方便有争夺,有争夺便有权力,得到的权力越多,想要的也越多,便又有了战争。有人即有战争,这是不可避免的事。”
李芜并不认同他的观点,争道:“那修真界却没有这样的事。大家都各司其职,连掌门之职也相互推托谦让,并不抢夺。可见修真界的人确实要比凡人的境界高一些的。而我们也该看顾凡人。”
“真是如此?”
谢长明反问了一句,淡淡道:“道友知道魔界吗?魔族不得成仙,于是为了三十三魔天主人之位抢得血流成河,神魂俱灭。”
李芜闻言,深思许久:“你的意思是,修真界的人有更值得追求的理想,便是飞升成仙,为此克制了欲望?”
谢长明道:“道友自明。凡人有凡人的活法,修士有修士的道途。如此而已。并无高低之分。”
在这件事上,李芜大约是辩不过谢长明了,虽不太认同,却也不再张口。
盛流玉还是只幼崽,对他们枯燥的论道没什么兴趣。昨日未睡,赶路累得很,现在生着温暖的火堆,正摇头晃脑,昏昏欲睡。
谢长明将他抱在怀里,贴在胸口,护佑周到。
李芜道:“话虽如此,可如果人间的王侯能各退一步,能以一人的取舍换得万人的性命。或者即使无关,但身负万万人的命运,即使是付出自己的性命,又有什么不值得的?”
他说这话时语调里是不可解脱的苦闷,似乎是想要说服自己,又像是在说服谢长明。
谢长明半垂着眼,冷淡地看着李芜摇晃的影子:“和我不相干的人,我不会为之而死。而我在意的人或物,若有人要拿他去抵旁人的命,莫说是十万人,即使是百万人,我也会先要别人死。”
李芜默然,后道:“谢道友的道与我的不同。”
谢长明瞥了一眼怀里的小长明鸟,淡淡道:“人各有道。我一贯如此。”
火星骤然炸裂,李芜如梦初醒:“道友似乎与方才大不相同。莫非初见之时不过是与我虚与委蛇?”
谢长明终于抬头看他。
炽热的火光映着李芜的脸颊,他的脸色惨白中透着青灰。他的眼睑上落了一只漆黑的苍蝇,扇动的薄翼遮住了他的大半眼球。
李芜对此却一无所知。
这一次,谢长明不会再犯上一次的错误,提前在盛流玉的身边布下了结界,什么也不会吵到他。
他拨了拨柴火,忽然问道:“你用的这具身体死了多久了?”
李芜脸上的神情骤然停滞,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开个玩笑糊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