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来宣旨的宦官已在外屋候见,曲小溪觉得事情不对,也睡不着,躺在床上竖着耳朵静听。
夜晚万籁俱寂,他出去后又没关房门,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清楚。
前来传旨的宦官抑扬顿挫,每一句话都是严厉的申斥。
“不肖之子,不重天伦!”
最严重的的八个字,字字都令曲小溪心惊。
她听得出,皇帝这是不快于楚钦不入宫探病,一时之间鬼使神差地生出几分自责,后悔自己没有再多劝一劝他。
再想想他提及的往事,她心里一股子难受。皇帝怎么这样呢?人在面前看不顺眼,不在面前又要发火,就好像他做什么都是错的。
抑扬顿挫的斥骂声好生持续了一阵才结束,宦官办完了差事麻利告退,外屋归于安寂。
还好,没真的治什么罪。
曲小溪暗自松气,等了一等,却迟迟不见他回来。
她皱眉,思虑再三还是起了身,小心翼翼地绕过屏风,行至房门口。
抬眼一看,就见他还跪在外屋的地上,眼中茫然,怔忪出神。
阿宕立在他身边,一副想劝又不敢劝的为难模样。见她出来,仿佛见了救星:“王妃。”
曲小溪樱唇一抿,走到他身边看他,他还是没有反应。
她于是蹲下身,手指小心地在他肩上碰了一碰:“殿下?”
他蓦地看过来,首先看到的便是她正缩回去的手在打颤。
回过神,他重重缓了一息,若无其事地起身:“起来干什么?睡觉。”
说完,他先她一步往屋里去。
曲小溪挥退了阿宕,又自顾吹熄了外屋的灯才进屋去,他已躺回床上,平静地闭着眼睛,看不出什么情绪。
可她看着他,突然很难过。
他明明也是难过的,所以才会那样怔在外面,惶惑又恐慌,久久回不过神。
屋内尚有两盏烛火未熄,她坐到床边,透过昏黄的光火静静看着他的脸,迟疑了良久,碰了碰他的手背。
他睁眼,她无力地劝道:“人生病的时候不免脾气古怪,你别难过。”
楚钦没心没肺地一笑:“谁难过了。”
遂翻了个身,睡得四仰八叉。
曲小溪不知该说什么,默默上了床,躺回里侧去。这样一来正好跟他脸对脸,她静静与他对视了一会儿,又说:“你心里不舒服,就怪我好了……我昨天若是多劝劝你,你可能就回宫了吧。”
“嘁。”他嗤笑,“关你屁事。”接着伸手胡乱将她一揽,口中含含糊糊道,“圣旨里说得一点都没错,我就是不重人伦,就是没心思去看他。”
说完他就闭上眼,曲小溪被他按在怀里听了半晌,却不见他呼吸平稳。
不仅呼吸不稳,他的心跳也时轻时重,显是心事重重,搅得他不能安心。
她咬咬牙:“我睡不着,想喝点酒。”
楚钦:“什么?”
“我想喝酒。”她抬起眼帘,“你喝不喝?若不喝,我拉方嬷嬷陪我喝。”
他颔首,眯着眼睛看她。
她很会给人台阶下,明明是想让他出气,话里话外却揽到自己身上。
他深吸气:“喝。”
“那我让阿宕备酒来。”她说罢就又起了身,趿拉着木屐往外走,“天冷了,喝热酒吧,我再去厨房备几个下酒菜。”
话没说完,人已至门口。她懒得多穿衣服,顺手抄起木架上挂着的狐皮大氅一裹,就出去了。
步入厨房,曲小溪心里还是乱七八糟的。
她知道,自己常因未来三观作祟生出不恰当的心软,比如给胡侧妃求情就是这样。
她看不得草菅人命,哪怕心里有恨,还是在最后一刻站了出来,护了胡侧妃一道。
可楚钦这事不一样。楚钦这事好像并未引起什么未来三观带来的冲击,却像无数根尖刺刺进她心里,刺得她四肢百骸都难受。
怎么就这么惨呢。
她是不被长辈疼爱的孩子,而他,是被亲生父亲厌弃的孩子。
她想得鼻子酸酸涩涩,借着切辣椒的机会多少掉了两滴眼泪。
而后殷红的辣椒下锅,与先一步炒好的鸡蛋一起翻炒,咸香里很快翻出鲜辣,一道辣炒鸡蛋很快就出了锅。
鸡蛋装到食盒里温着,曲小溪又炸了一小碟糖醋带鱼、一小碟虾,最后寻了些现成的煮毛豆,一并端回屋里。
房中,阿宕已将酒热好,榻桌直接支在了拔步床上,白瓷小壶与白瓷盅都放在上面。床边另还有个小炉,炉里热着更多的酒,酒味浓烈,满室盈香。
曲小溪行至床边,先将几道菜端上桌,自己便也坐到床上。正要伸手倒酒,被他阻住。
他摇摇头:“酒烈,你若喝不了不必陪我。”
她抿唇:“我少喝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