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一世一菩提(187)
再次转过头,侩子手提着木桶冲刷着铡刀两旁的血迹,早就冰到极点的我,心里如释重负。
为了掩人耳目,我摆出一副伤心至极的模样,将自己关在兰凤阁整整三天。
终于,在第三天的晌午,杜荷又一次乔装来到房府,就在我见到杜荷的那刻,我早已意识到辩机醒了。
不是没有想过,辩机醒来该怎么面对自己?他能否接受我用另一个生命替代了他,以辩机对生命的敬畏,以他对佛陀的信仰,他会活下去吗?只是我没有找到答案而已。
迎着秋风,伴随着“哒哒哒”的马蹄声,我怀着迫不及待而又忐忑的心来到了终南山脚下。
迫不及待的冲进了屋内,秀珠一脸忧郁的指着里面:“醒来就这么坐着,不说话,不理人,连口水都不肯喝。”
听了秀珠的话,起初我以百米冲刺的架势向内室奔去,可三五步后,我的脚步戛然而止。
我被眼前的人惊呆了,这三年以来,在梦里出现了无数次相见的场景,可当梦境被冲破,深爱的男人出现在眼前时,我却难过的只想大哭。
那个曾经被我认为是大自然勾勒的完美线条是怎么了,那个挺拔的身姿呢,就连那双灵动的双眼也紧闭着,他盘膝而坐,我的面前到底是个人还是一个雕像?
风从窗外徐徐的吹来,那轻纱的杖子飘飘的飞起,那个仿佛没有灵魂的面孔随着眼泪的串串滴落,由模糊变清晰,由清晰又变的模糊。
一步一步我向他靠近着,擦去泪水,惨白的脸庞清晰的浮现,就这么一个瞬间,让我感到啄心挫骨的疼。
我缓缓的弯下身,眼泪就滴答滴答的滴到了他放在膝盖的手背上。辩机的指间本能的抖动了一下,我慢慢的将手覆于他的手上。
温的,似乎只有这一刻我才确认这是一个有生命的活体。
辩机缓缓的睁开眼,在与我对视的那刻,原本没有灵魂、如死灰一般的眼睛,刹那间就有了温情。
他就这看着我,我就那么看着他,三年的生离,想说的话早已车载斗量,可真正相见时,竟这么个无言的相对。
泪水顺着眼角流进了发髻,我的两鬓早已湿漉漉,辩机抬起手抚着我半个脸,拇指轻轻为我拭去泪水。
他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声音温柔而动情:“这三年,你是怎么过的?”
我从没想过,他的第一句话会这样问我,这个比三个世纪还要漫长的等待,我对他的感情与日俱增,我的生命与爱情早已融为一体。
“熬着、等着、守着,只要你还在,只要你还活着,我就活着!”我哽咽着,心里被辛酸和感动互相冲突着、折磨着。
辩机的另一只手抚在我的另一脸颊,拇指同样擦拭着眼泪:“你憔悴了!”
“活着!只要还有一丝的牵挂,活下去!”我乞求着,紧紧的盯着辩机的双眼,渴望着他给我一个回应。
然而辩机的视线从我的脸上转移了,他涣散着目光,不言不语。
我心中生出了绝望,对世人而言,死,很容易!活着也不难,可死不了也活不好,这才是最难!我知道他的苦,才无法劝说!
“还疼吗?”我望着他脖颈处的淤痕、凝固的血痕,不敢想象,在狱中他是怎么被长孙无忌折磨的。
辩机嘴角微微向上翘起,轻轻的摇摇头:“不疼!”
这句“不疼”让我觉得如此的撕心。
“辩机,你为什么要承认?你、我都清楚,我从没送你玉枕。”我抓着辩机的手紧握在手心。
“虽然玉枕是被人栽赃的,可你、我之间的情却是真实的。”辩机盯着我的眼睛。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语气平淡无奇,可我的心像是被燃着的火焰包围着,有炽热由心而生,也有被火烧着的焦灼疼痛。那份深沉、浓厚的情,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发自内心的承认着、接受着这段不被世俗接纳的情。
“长孙无忌是怎么折磨你的。”我站了起来,终于鼓足了勇气,试图扒开他的僧衣…
此时的辩机本能的抓住我的手,是不想让我看到他的伤痕,还是依然不肯活着?我试图挣脱他的手一探究竟,可是,我怎是他的对手。
直到我放弃,他才开口:“这或许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
我环住他的脖子,让他靠在我的胸前,这一刻,我既庆幸着辩机还活着,同时又担忧着他能否愿意活着:“为了我,活下去好吗?”
辩机依然不语,三天不吃不喝,再这样下去,带着伤的他也撑不了多久。
这时,秀英端着一碗热乎乎的面汤走了过来,也许是看我与辩机拥在一起,她眼中黯然,将碗放下,一句话没说就悄悄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