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师父拔了坟头草之后(214)
薛闻笛静默不言, 顾青握住施故满是血痂的手, 冷冷的,很是僵硬,大抵是夜风吹得狠,半点温度都没给她留下。顾青用力攥紧,先垮下去一步,山涧下的泥土意外地很平整,甚至被人为地修出一道阶梯。
“他和我争,说是这地方归他,要我回临渊去。”顾青另一只手举着火折子,明明灭灭的微光下,她的神色晦暗不清,“你说说他,是不是特别讨厌?”
薛闻笛仍不回话,曹若愚跟在后边,又回身看了眼薛思,像是有点担心似的,欲言又止。薛思也看着他,曹若愚踌躇片刻,问道:“师……你要跟我们一起下来吗?”
薛思眉头微蹙,撩起衣袍下摆,慢慢跟着。曹若愚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夹在师父和师兄中间,愁眉不展。他总觉得薛闻笛好像哪里不一样了,但他说不上来,他只能小声说着:“师兄,你不等等师父吗?这荒郊野外,深山沟壑的,有好多不干净的东西。”
薛闻笛却对他说:“你到我旁边来,师弟。”
“啊?”曹若愚踌躇片刻,还是乖乖走到了他身边,薛闻笛轻声问他:“你知道我背着的老前辈,是谁吗?”
“我知道。”曹若愚声音压得极低,“我都听姐姐说了。”
薛闻笛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压抑着心底某种情绪,半晌,他才重新开口,声音已经微微颤抖了起来:“师兄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老前辈被魔都之人所害,他有办法有能力去救的,但是他忘了。而让他忘记这一切的人——”
薛闻笛再次哽咽:“是我。”
曹若愚愣了愣,手足无措起来,心乱之下,他倏地抓住薛闻笛的胳膊,轻轻拍了拍,好像这样就是安慰了,哪怕它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顾青带他们到了底,山涧很空旷,风一吹,远处就传来阵阵悦耳清音。顾青浑身一怔:“这声音,是辟邪传音铃。”
薛闻笛也是一怔,只见曹若愚抱着的那把“明曙”剑光大作,如日高悬,照亮了整个山涧。两排翠竹整齐划一地长在山壁两侧,每根竹身上都挂着一串八角方形银铃,靛青色绦穗在风中摇曳,仿佛在迎接归来的故人。
顾青潸然泪下,她手中冰冷的掌心消失了。
施故的身体里化为漫天碎星,又逐渐汇聚成一个模糊的影子——那是他最后一点灵思。
他在斑驳的竹影下,变成了年轻时的模样,一双黑夜般深沉的眼睛里全是温和的笑意。他朝着顾青和薛闻笛招招手,又朝着薛思笑笑,无言地说着什么。他最后做了个鬼脸,拎着他的酒坛摇摇晃晃朝着这条翠竹小路深处走。
顾青嘴唇微启,似乎想叫他的名字,但怎么都没法发出声音。曹若愚有些紧张:“师兄,这是黄泉路吗?”
薛闻笛告诉他:“鬼道之人,常年与阴鬼邪祟打交道,自身阴气很重,死后容易招惹些不干净的东西,所以去世之后,一般不会选择留下自己的身体。你现在看到的,是前辈提前为自己准备好的丧葬仪式。”
曹若愚听了,很是难过,抱在怀里的“明曙”光芒渐弱,施故的背影也越走越远,顾青突然大喊:“死酒鬼!你是不是去过临渊!你是不是来找过我啊!”
她放声大哭,追着跑了过去,薛闻笛死死拉住她:“阿青!”
“放开!”顾青崩溃地拍打着薛闻笛,“放开我!我要去问问他!”
“他不会回答你的,他死了!”薛闻笛按住她,双目通红,哑着嗓子又重复一遍,“前辈不在了,他不会回答你的。”
顾青摇着头,发髻散下来几缕青丝,被泪水黏在了颊侧:“他哪来的辟邪传音铃啊?他怎么去了临渊也不来找我啊?”
她哭着,话都说不利索:“我……我找了他很,很久,我……我以为他真得死了,他,他怎么,总是,总是骗我?”
薛闻笛哽咽着,微微摇头。他们头顶有星子落下来,小小的,遍地都是,在杂草横生的泥土里散发着微弱的光。它们渐渐汇成一条小溪,像从前他们一行人路过的每一条江。江水这头是薛闻笛和顾青,江水那头是薛思。有几片竹叶掉了下来,顺着江水飘荡,似一条扁舟,似一尾游鱼,停靠在了薛思脚边。
薛思困惑不解。
他想这也许是鬼主最后的把戏,最后的陷阱,但他也好想流泪,这种感觉,像是失去了一个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人,而那人再也不会回来。
薛思缓缓蹲下身,捏起一片竹叶,细长的叶片上还沾着些盐粒大小的星子。他收拢掌心,那些星子就散了,竹叶就只是普通的竹叶。
薛闻笛从江水的另一头走了过来,他注视那双憔悴的,总是让他心生爱怜的眼睛,开口说道:“我已经给足了你们时间和老鬼主告别,今晚,你们就得随我前往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