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熄怔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皱着眉问:“什么地方?”
江夜雪也没想到他居然会是这个反应,微微睁大眼睛,也愣住了:“你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
江夜雪:“……”
两人都没再说话。大殿内忽地爆发出一阵热闹欢笑,窗栅之间投射着醉酒的男男女女,人影重叠凌乱。
墨熄蓦地反应过来,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他不会是被送去了——”
“……他在落梅别苑已经两年了。辰晴没有跟你说?”江夜雪顿了顿,说道,“那是望舒君的地方,而你知道的,望舒君恨他。”
落梅别苑……那是……
设定本提示音:【青楼啊】。
不用它说,他也已从和江夜雪的言谈中猜到了。
墨熄哑然。
自从融魂后,墨熄就设想过很多顾茫会得到的下场。
他那个时候还不知道在这个世界里等待顾茫的刑罚究竟是什么,他设想过,如果顾茫被关在天牢里,他可能会过去看两眼,然后冷嘲热讽地说上几句。如果顾茫成了个废人,他也不会去同情他,或许还会给他使点绊子。
他们之间就算曾经有过什么柔软的东西,这么多年过去,恨意也已积得太深,再也无法和解了。
在现实的世界里,墨熄最后见到的顾茫是躺在抢救台上被推进手术室里的,红灯亮起,就像他手上衣上沾着的顾茫的血。
那是他最后与顾茫不曾争吵的离别。
墨熄的想象力很匮乏,他只能从现实照进虚幻,所以他唯一想过自己能和他心平气和地喝上一壶酒的情形,便是类似的,在墓地里,顾茫躺在里面,他站在外面,他或许还会向从前那样对他说说话,在青石墓碑前搁上一束灵力化成的红芍花。
可是从很久以前,顾茫这个人就擅长给墨熄带来各种各样的意外。墨熄没有想到就连这一次也是一样的——
落梅别苑。
墨熄心中煎熬着这四个字,他把这四个字翻来覆去地想,试图从里头熬出一星半点的快慰来。
可是到最后他却发现自己不过是在做徒劳之举,他并没有能够从中汲取到任何的痛快,相反的,他觉得很恶心,很愤怒。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来的恶心和愤怒,恶有恶报这难道不应该大快人心?
“羲和君,你没事吧?”
“……”墨熄手肘撑在雕栏上,他想屈一屈手指,可却麻僵得厉害。他转头看向江夜雪的五官,却觉得说不出的模糊。
眼前阵阵晕眩,胃里阵阵痉挛。
顾茫,被送到了落梅别苑。
已经两年。
那是什么地方?青楼风月场!棘皮老翁都能在那里买到鲜嫩的皮肉温床,一屋子丑陋与腥臊的献祭场,腐臭之地。一朝一夕就能把卖进去的人骨血掏尽肚肠吃空,性温的人进去面目全非,性烈的人进去玉石俱焚。
他们居然把他送到那个地方?
不,该恶心的不是他们,而是顾茫自己……顾茫是疯了才会写出这样的故事?这代表了什么?影射了什么?之前还说顾茫在书里藏了许多无法言说的秘密与不甘——他的不甘是什么?
宁可出卖皮肉像烂泥一样活着,也不想死对吗?!!
墨熄觉得自己此刻应该肆意大笑,这样才是对的,才符合人们眼里他俩入骨入血的仇恨,所以他确实拧动唇齿试图撬出一点快慰。
可是最后出口的只有“哈”的一声冷笑,薄溜溜地从森森贝齿间飘落。
眼前好像又闪过初见时阳光下那张清秀的脸,黑眼睛笑望着他:“我能坐你身边吗?”
好像又闪过少年顾茫灿烂的模样,热热闹闹地在一群朋友当中,回头冲墨熄眨了眨眼,眼尾很长,微微地往上,然后漾开温柔的弧度,真切地笑了。
他还想起了在这个世界里对顾茫的那些记忆——
有笑嘻嘻的油腔滑调:“来啦,今朝从戎投王八,来年升官把财发。”
有尸山血海里的怒喊:“来啊,走啊,没死透的都他娘的给我振作点爬起来好吗!我带你们回家!”
以及执着跪在金銮殿前请君上不要将他的士兵草促合埋:“我想请药师们辨一辨那些尸体……求您了,这不是无用之功,每一个战士的墓碑上都应该有名有姓,君上,我不想有兄弟最后回不了家。”
“他们要的不是哀荣,只是一个本来就该有名字。”
“这是他们的尊严。”
顾帅的话一句句像是寒雨落下,墨熄不知顾茫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究竟有几分真诚,还是只是随手在键盘上敲落的几句漂亮话。他不知道,但当这些句子点点滴滴落回记忆里时,他只觉得头疼欲裂。不由得以手加额,将脸庞覆在手的阴影之下,一片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