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酒(118)
一直处于混沌中的,明确感知到自身缺少了重要部分的蒋溪登时冰冻在了原地,时间刹那静止。
他感觉他死了。
那不是梦,也不是幻觉,在他想爆丹之前,抢先一步的,就是那个一直默默守护着他的小蝴蝶。
如果说失去家人的痛苦堪比挖心掏肺,痛彻骨髓,那么失去胡迭的痛苦就像是五雷轰顶,炸得头脑一片空白。
父母迟早会离儿女而去,有时候蒋溪还会如此安慰自己;总要有人陪自己去对抗这百年,甚至更久时光的孤独。
蒋溪从未做过他想,因为习惯性的,无论何时回头,那个人都在身后朝着他温润地笑着。
“他怎么就这么傻呢?不不,这一切都不是真的。”蒋溪笃定地摇了摇头,挣扎着起身,刚恢复腿脚还不利索,小桌子直接被他带起掀翻在地。
阳王一怔,骇得忙回头:“蒋公子这是要去哪?”
一直在抱头痛哭的段星闻声抬起头,两手放在身前胡乱地抓着:“蒋公子吗?你还活着?那小蝴蝶呢,你们形影不离,他一定也活着对不对?”
蒋溪仿佛被抽离了灵魂,已听不见周遭的事物,内心只有一个执念,那就是找到胡迭。
他想告诉他,他再也不逃避了,无论是道德纲常还是仁义礼智,他都不要了,他只想要跟他在一起,哪怕是断袖,哪怕辜负了所有人,唯有他,才是最重要的那个。
从此以后,天上地下身外心内,唯有一个“他”。
阳王使了个眼色,一旁的侍卫忙伸手去拉蒋溪,被蒋溪一掌甩开。
他踉踉跄跄地奔出门外,胸口生疼扯出阵阵冷汗,步步如踩在棉花上,这门怎么一个接一个的看不到尽头呢?“小蝴蝶你在哪呢,怎么藏得真么深,让我好难找啊!”
恍惚中,很多道童侍卫围上来,他醉酒般地挥舞着无力的胳膊驱散他们,像驱散害虫般。奇怪的是,无人出招,都颇为恭敬地看着他。
“小蝴蝶你在哪呢?快出来啊,我们已经长大了,捉迷藏不好玩了啊!”
蒋溪面色青紫,脚步虚浮,他想运气发功,靠穿梭符逃离此地,或者使出布衣派第一式逃出生天,可浑身就是软绵绵地使不出劲儿。
脸上不知什么时候沾满了粘稠的液体,蒋溪伸手一擦,灯火下,是眼熟的红色,再看众人惊悚的眼神,毫无波澜地想:“有什么好怕的呢,老毛病而已。”
一股粘腥的气味蓦地冲了上来,势头甚猛,蒋溪不由地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吐着血。
一个踉跄后,蒋溪又奋力站起,走了几步,最终脱力,直挺挺地倒了过去。
有个身影快如闪电般,奋不顾身地朝他狂奔,终于在千钧一发之际,将蒋溪死死地抱紧在怀里。
蒋溪的双眼已经被鲜血糊住,睁不开。抱着他的人骨瘦如柴,胸怀温暖,散发着好闻的松木清香。
像是小时候,父亲怀里的味道。
“真香,真好啊,这是回家了吧。”蒋溪鬼使神差地露出一个欣慰的微笑,而后便沉入了深深的黑暗中。
待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月之后,他已经不在阳山,也没有回到姑苏,而是在一个小小的茅屋里醒来。
不知什么时候,屋内进来一只高鼻子大眼的牛,正在含情脉脉地盯着他,时不时伸出舌头舔舐他的脸。
未几,一个花枝招展的妇女走了进来,见到蒋溪醒了过来,不由大叫:“龟儿子,快过来,你师兄活了!”
那龟儿子一听甚是激动,忙连滚带爬地滚了过来,带动架子上的瓶瓶罐罐互相碰撞寻死觅活。
那龟儿子并不是别人,正是布衣派的编外人员李三斤。
李三斤一见蒋溪滴溜溜地转着眼珠,甚是高兴,一把将那头色眯眯的牛头甩开,换成自己紧抱着蒋溪的头,鼻涕一把泪一把地抹在他的脸上。
未几,又有几个人连跑带颠地进了茅房,一女两男。分别是姚童,白青和唐慕可。
姚童顿时潸然泪下,伏在白青的胸前啜泣起来。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姚童已经俨然脱胎换骨成了一个娇女儿。
唐慕可亦眼圈红红,露出欣喜的笑容。
唯有白青,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攥紧了拳头。突然间,他将姚童轻轻推起,发了疯般扑了上来,使劲地捶打着蒋溪。
众人一时愣住了,手足无措,李三斤第一个反应过来,推开了白青。
白青如发了狂的困兽般横冲直撞,眼睛血红地死死盯着蒋溪,唐慕可和李三斤堪堪拉住了他,白青咆哮着嘶吼道:“你逞什么英雄啊?胡迭自爆内丹的时候,你怎么不把保命符给他啊?你给我做什么啊?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什么都不是,你把胡迭逼死了你知道吗?本来我和他可以快快乐乐逍遥修道,他一遇到你,就什么都不顾了,你明知道他是那么的爱你,你还和其他女人定亲,明知道他只要在你身边就行了,非要什么江湖,什么地位?报仇来说对你就那么重要吗?有那么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