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毕,牺牲分于众人。
新鲜的鹿肉切成薄片,边缘滚落血珠,还冒着丝丝缕缕的腥气。氏族们毫不在意,将生肉送进口中,咀嚼数下咽入腹内。
祭祀结束后,人王和太子淮走下祭台,摆出全副仪仗,亲驾战车绕城一周。进入城门时,才将缰绳交给驾车者,各自正身坐进车厢。
此举是仿效初代人王征战。
据史书记载,彼时群兽环伺,荒野中危机四伏。野人众多,时常袭击部落,聚居的部落民寡不敌众,经常损失惨重。
面对危险,初代人王挺身而出,召集数百部落,结盟共行祭祀。其后四面征伐,在烽火中建造城池,抓捕野人为奴隶。力量强盛后大举分封,建立起以中都城为中心的诸侯政权。
数百年间,在氏族心目中,中都城是权利中心,人王为天下共主。先民的荣光载于史书,融入祭祀,始终为人津津乐道。
然而,就在不久之前,一场发生在城内的战斗打破固有印象。
两百诸侯国的甲士以摧枯拉朽之势,将数倍于己的王族私兵打得丢盔弃甲,豕窜狼逋。这一幕惊呆众人,无论王族还是城内氏族,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震惊之后,他们不由得心生恐慌。
王族衰弱,私兵不堪一战,还如何威服天下诸侯?
一旦中都城威严不再,昔日荣华化为虚无,诸侯恐将脱去束缚,烽火狼烟燃起,天下定将大乱。
甲士之主是原氏女,其兄为西原侯,事情无法隐瞒。
不想遇见最坏的结果,中都城氏族变得空前团结。所有人摒弃成见,集合力量拱卫人王和太子,千方百计掩饰王族虚弱,以防有野心之辈伺机而动。
这场祭祀是精心准备,城内氏族皆参与其中,规模宏大,称得上是盛况空前。除为新太子正名,另一个重要目的就是展示力量。
在人王和太子淮绕城时,氏族们纷纷跟上,以精锐私兵组成战阵,排成一条长龙,绕城墙飞驰而过,展示出各家的底蕴和实力。
战车入城时,城民夹道相迎。
茂商混在人群中,和几个脸熟的商人点头致意,其后转回目光,凝视缓缓行来的战车。
人王身着衮服,头戴冕冠,手按宝剑,赫斯之威,不恶而严。
太子淮的车驾紧随人王之后,一样的衮服冕冠,气势不及人王,却是年轻力壮,意气风发。
两部战车前后经过,人群屏息凝神,在甲士的喝令下不敢高呼,纷纷以礼下拜。
茂商随众人俯身,脸上满是敬畏,心中却无太多感触。数个画面闪过脑海,其中不乏各方枭雄。最终定格在郅玄身上,再也没有变化。
一个念头陡然升起,茂盛下意识打了个哆嗦,悚然而惊。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产生这样的想法,想要压制下去,却无论如何做不到。
茂盛行走各国,见识过西原侯和东梁侯这样的一方霸主,也看到过大小氏族和不同实力的国君,比起毕生不出国境的百姓,他的见识非同一般,想法也不同于常人。
目睹这场精心准备的祭祀,看到在城内耀武的人王和太子淮,茂商莫名觉得违和。
在他看来,比起外表强盛内里虚弱的王族,年轻的西原侯更有王者之相。
中都城如风烛残年的老人,衣饰固然华美,本质正在走下坡路,事实无可争辩,氏族绞尽脑汁也无法遮掩。
相比之下,西原国如烈阳高悬,在郅玄的手中愈发强盛。年轻的国君驾战车飞驰向前,疆域不断扩大,军力和经济实力皆是一日千里。
大势已成。
四个字闪过脑海,茂商用力攥紧拳头,将头压得更低。因心情激动,呼吸变得急促粗重,仍难免引来关注。
察觉身旁人诧异的目光,茂商咧嘴一笑,道:“睹王上威严,喜不自胜。”
祭祀结束后,人王返回王宫,未及换下衮服,脚步突然踉跄,眼前一阵发黑,险些向前栽倒。
“王上!”
侍人大惊失色,正要开口唤人,却被人王一把抓住肩膀,厉声道:“休做声,秘去召医!”
“诺。”侍人脸色惨白,强忍住肩膀上的剧痛,将人王扶到榻上。交代另外两个侍人守在殿内,急匆匆转身,亲自去找宫内的医。
人王靠在榻上,咬牙忍住一阵强似一阵的眩晕,只觉痛苦难当,控制不住发出呻吟。目光扫过桌案,看到上面摊开的竹简,拼命告诉自己不能就此倒下,还不是时候,绝对不行!
强撑着病体,人王下令封锁消息,宫外无人知晓他的病情。包括太子淮在内,皆不知人王的身体已经相当糟糕,随时都可能倒下。
王宫内也是风声鹤唳,妾夫人不敢随意打探,王后是唯一的知情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