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君府在氏族坊尽头,是城内规模最大的建筑群。
因西原国尚黑,整片建筑覆盖玄色,一眼望去,予人肃穆庄严之感。
马车在门前停住,卒伍查验过木牌,很快有侍人向内通禀。少顷,世子霸被请下车,由侍人在前引路,一路穿行府内。
见自己被带到侧殿,世子霸不由得松了口气。
在侧殿会面不会让他感到难堪,正好相反,如果郅玄在前殿召见,摆出公事公办的态度,于他而言才是坏事。
他的计划不能公开说,需要避人耳目。在事情定下之前,除了郅玄之外,最好不要让旁人知晓。
殿门敞开,世子霸被请入殿内。
不同于建筑外表的厚重,殿内十分宽敞明亮,阳光从木窗透入,在地面留下大团白影。
暖风流动,青铜炉烟气飞散。
袅袅暗香浮动,似能安抚情绪,世子霸的焦躁烦闷顿时一扫而空。
在殿前停留片刻,世子霸整理好情绪,迈步走上前,向案后的郅玄拱手行礼。
郅玄为西原国国君,他为东梁国世子,以两人身份而言,此举理所应当。不过东梁侯和梁夫人是亲兄妹,从血缘关系上,郅玄和世子霸是表兄弟,论理,郅玄应称对方一声表兄。
“拜见君上!”
世子霸主动摆正位置,不攀血缘只讲身份,头脑十分清醒,和郅玄预期中出现偏差。
这种发展让郅玄微感诧异,不由得仔细打量这位表兄。
从以往的种种来看,世子霸应该是一个鲁莽易怒,行事不计后果的莽夫。真正当面,对方表现出的性格却截然不同。
接风宴当日,主角是王子淮,郅玄和世子霸仅寒暄两句,并未能详谈。
今日这场召见,应该是两人真正意义上的一次会面。
世有流传,梁氏出美人,果然不是虚言。
予人莽夫印象的世子霸,实际上长身玉立,相貌温文尔雅。不同于北安国公子迫人的艳丽,梁氏子飘逸雅致,清新俊逸,外表不具有攻击性,笑起来更是令人如沐春风。
郅玄打量着世子霸,心中暗道:如果没有提前了解过这位,亲身体验过这位的手段,乍一看,很难会对他心生恶感。
如此具有迷惑性的外貌,搭配上一言难尽的性格,称得上是一朵奇葩。
郅玄打量世子霸的同时,后者也在观察他。
郅玄诧异于世子霸的表里不一,世子霸也为对方的锋利和威严吃惊。
世子霸早知郅玄不简单,却没想到对方会给他如此大的压力。如泰山压顶,一时之间竟有些喘不过气来。
郅玄的容貌十分俊秀,一双黑眸犹如寒潭,深不见底,一眼望过去,仿佛能洞穿人心。
被这双眼睛盯着,心底的一切都像是无所遁形。
世子霸不由得深吸气,双拳紧握才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不免开始怀疑,自己的谋算是否真正可行,他准备好的条件能否打动这位年轻的国君。
世子霸不出声,郅玄也不着急开口,手指点在案上,一下接一下敲击,声音很有规律,似敲在世子霸的心头,让他的心绪又变得紊乱,心中生出更多不确定。
殿内陷入寂静,仅有风卷过廊下,发出呼呼声响。
婢女无声入殿,揭开燃尽的香炉盖,又点燃新香。
侍人守在殿门前,袖手垂目,仿佛一尊尊带着色彩的泥塑,除了国君的命令,再无任何声音能唤醒他们。
世子霸又一次看向郅玄,刹那之间有些恍惚。
他曾见过前代西原侯,郅玄不像他的父亲,无论性格还是相貌。论长相,郅玄更加雅致,应该是随了梁夫人。
这种雅致却带着锋锐,如一柄装饰华美的利刃,如果被绚丽所迷,忽略了刀锋的恐怖,下一刻就可能被划开脖子血溅当场。
世子霸已经走投无路。
他不想成为一颗废棋,在父亲的推动死得毫无意义。他想要抗争,想要推翻原有的棋局,想要自己成为执棋子之人。
他的目标实在太难,像是异想天开。
可他必须试一试。
反正事情也不会更糟了,不是吗?
世子霸身在西原国,消息并未断绝。梁盛已经死了,梁家上下百余口尽以重罪诛连,襁褓中的婴孩都未能幸免。
他离开东都城后,几个弟弟陆续受到提拔,有嫡子也有庶子。这在之前是从没有过的事情。
世子霸开始确信,东梁侯没想让他活着归国,已经在着手挑选新的世子,亦或是更听话的傀儡。
他不想死,至少不想死得如此窝囊。
他原本不是这样的人,兄弟的死吓坏了他,让他装了十几年,伪装的时间太长,想要改变已是难上加难。
可他总要试一试,拼死挣扎总强过坐以待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