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大夫们立在道路两旁,都已经换上麻衣,披散开头发,部分人还打着赤脚。他们都曾跟随西原侯征战,回忆早年事,不由得满脸哀伤。
无心探究这份哀伤的真实性有多少,郅玄一步步走出营地,面对聚在营外的百姓,拱手行礼,深深下拜。
在他身后,西原侯诸子女一同下拜,期间无一人出声。
庶人们不敢接礼,迅速退开俯身在地。
国人们站定还礼,上百名老兵站得笔直,受下这份礼,其后以刀割面,任由鲜血顺着脸颊流淌。
“我等愿为君上殉!”
老兵们声音洪亮,对郅玄三拜,随即转身离开。
他们不会回城,而是一同前往原氏墓地。他们将在那里等待西原侯的棺椁,活着和棺椁一同进入墓室。
目送老兵们的背影,郅玄再次弯腰。
良久,直至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雨中,他才直起身。
聚集在营外的国人庶人不肯离去,郅玄没有下令驱赶,而是命甲士卒伍分批巡逻,在营内架锅烧热水,加入草药,以免众人受凉生病。
西原侯停灵七日,按国君礼仪下葬。
每任国君都会在执政期间为自己修建陵墓,棺椁也会提前准备好。虽然城内遭到火焚,却不影响丧礼安排。
只是在墓室安排上,郅玄和卿大夫们出现分歧。
按照礼制,西原侯死后将同正夫人合葬。
梁夫人死去多年,墓室早已经关闭。如果要按规矩办事,就必须重新开启墓室,移出棺椁。
郅玄不同意这么做。
“我观史料,未合葬者不鲜见。”
无论卿大夫说什么,他都不同意开墓,也不同意将西原侯和梁夫人合葬。
这样的做法让卿大夫们很不理解。
粟虎、范绪和栾会轮番上书,郅玄照样我行我素。总之一句话,诸事好商量,开梁夫人的墓绝对不行!
西原侯亲口承认梁夫人因他而死,郅玄绝不会让两人合葬。只是理由不能宣之于口,听人议论自己蛮横,索性蛮横到底。
无论如何就是不行!
郅玄身为世子,除丧后就会继任国君,他坚持不松口,又设法说服宗人,卿大夫们毫无办法,只能遵照他的意思将西原侯独葬。
在送葬之前,郅玄下令在主墓室旁凿开隔室,专为妾夫人预留。在大火中丧生的密夫人先一步被送了进去,陪葬品是郅玄命人准备,将她遗忘在火场的侍人婢女皆殉。
氏族们满头雾水。
他们不明白郅玄到底是蛮横还是不蛮横,是守礼还是不守礼,是仁义还是不仁义。
密氏叛乱,公子康在城内纵火,除了在逃的密纪,密氏主干旁支不存一人。密夫人虽未直接牵涉,也难免被人诟病,加上西原侯没留下遗言,就算不许她入陵,旁人也说不出什么。只是这样一来,她就会断绝祭祀,彻底沦为一座孤冢。
郅玄的做法令人侧目,氏族们私下里议论,对他的行为捉摸不透。
西原侯留下的妾们想得更深,各自给家族送去书信,其后陆续让儿子来见郅玄,主动请求别出。
公子鸣年幼,羊夫人让原桃和原莺代替他求见郅玄。
“请兄长应允我母随鸣同出。”
和之前相比,原桃和原莺的态度更加恭谨。姐妹俩被羊夫人耳提面命,她们面对的不仅是兄长,更是未来的国君。
“羊夫人之意?”
“正是。”原桃颔首。
论理,公子鸣尚且年幼,晚几年别出也无关碍。此时别出,没有开府的能力,分给他封地也无法亲自治理,必然要依靠家臣属官,羊氏责无旁贷。
这样一来,就和羊琦定下的目标有冲突。
羊夫人自请随公子鸣离开,暂代他治理封地,虽然免不了和羊氏密切联系,但她不在国君府,也就在实质意义上远离权利中心,能提前避免许多麻烦。
原桃和原莺对母亲的做法十分赞同。她们未必能全部理解此举的政治含义,但直觉告诉她们,跟着母亲绝对没有错。
在羊夫人吩咐她们求见郅玄时,姐妹俩打起精神,想方设法也要说服郅玄,允许母亲和弟弟一同离开。
至于她们,身为未出嫁的女公子,理应留在国君府,由郅玄安排婚事。在这一点上,姐妹俩早有准备。
经过认真考虑,郅玄同意了羊夫人的请求。
“城池重建,鸣弟可先开府。封地一事,待我从草原归来再议。羊夫人与鸣弟同出。你二人若愿意,也可随羊夫人同住。”
原桃和原莺倏地抬起头,满脸都是惊讶。
“兄长,我们能与母亲同住?”
“当然。”郅玄奇怪地看着她们,“莫非你们不想?”
“想,我们愿意!”原桃和原莺忙不迭开口,生怕郅玄改变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