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台无声,广场也静止了。
林湘看了一眼呆滞的执行官,淡淡道:“下一个,圣水池。”
*
林湘是自己跳进水池的。
执行官一定深信她是货真价实的女巫,童叟无欺,假一赔命,因此根本不敢碰她。
他甚至不愿意靠近她。
林湘懒得理会怀疑人生的人类,她的肚子饿了,她想尽早结束这场审判,中午才好吃顿大餐。
她跳进了圣水池,脸朝上仰躺着,整个人都沉在水下,不受阻力影响,也没浮起。
好一会儿,执行官才磨蹭地过来,打开圣水瓶,将教廷赠予的圣水倒在水池之中。
圣水?没准是矿泉水。
她闭上眼睛。
等待的时间,林湘想起小时候的事。
她是一只通体雪白,只有尾巴尖呈现红色的雪狐,不同于身为赤狐的父王,亦或白狐的母后。
雪原一点红,雪中红梅开,狐族独一无二的毛色。
她生来极阴之体,天生就是修炼水系术法的料,但她练了几年就转为相克的火系。
为什么?
好像是因为,很小的时候,她总是做同一个梦,梦中有一场大火,她拼了命的灭火,灭不掉,生起气来,本着打不过便加入的原则,转攻火系术法。
自那以后,她学会了狐火,业火,就差一个天火。
修炼好多年,别说天降之火,一点天火的小火星也没见着,实在令人沮丧。
但她一定会成功,她如此自信。
林湘在水中追忆往昔,不知过去多久,水面上方传来声音。
“长官,她还是闭着眼睛。”
“……捞起来看看。”
林湘蓦地睁眼。
那名刚刚弯下腰,伸手捞她的侍卫,立刻缩回手,吓的脸色发白,连连后退。
“长、长官,女巫动了!”他颤声道,表情像哭,“她的灵魂没有洗涤干净,她睁眼了!”
林湘见到他们方寸大乱,她又笑了。
笑声从防尘防水防火的海螺项链传出来,带着水下特有的沉闷。
她在笑,人间却沉默。
*
女巫的笑声盘旋在广场上空,在洒下的阳光与飞尘中,在漫天的白云之间。
看台一片沉寂。
没有人见过这样的场面。
一个在圣火的烟尘里大笑的女巫,一名在圣水池底讽笑的少女。
今天之前,无人敢设想会发生这些事。
人们来观看女巫的审判和处决,结果只看见了被戏弄的审判官,被嘲笑的自己。
林湘的声音从水底传出,沉闷,失真。一字一字之间,如有细水缓缓流动:“几分钟?超过世界纪录了吗?”
无人回答。
林湘又问了一遍,仍得不到回应。
于是她站了起来。
哗啦一声,水珠飞散!
少女立起身来,雪白的脚掌踩在水面上行走,一步一步,脚下泛起涟漪。
林湘转向呆立的侍卫,他手里拿着计时表。
她说:“我问你时间。”
侍卫麻木的、呆滞的回答:“十、十九分钟二十三秒。”
“超记录了。”林湘说。
秋日清晨的阳光下,少女整个人闪闪发光。
她的裙子湿透了,紧贴在身上,身段曼妙,玲珑有致。
她手指捏一道诀,淡粉色的唇翕动,白裙转瞬便烘干了,但她的头发、脸还是湿的,水珠顺着发梢一滴滴坠落,素净的小脸水痕交错。
林湘轻轻一跳,跃上地面。
她想起韩谨岩不让她化妆,不让她喷香水——当然,她也不是对素颜没信心,可谁不想更完美地展示自己呢?
素颜出镜,少了几分倾世妖姬的魅惑。
这都怪韩谨岩。
入狱的每一天,在永夜森林苦读法典的日日夜夜,被他威胁被他逼迫的黑历史……全是他的错。
今天,他的审判日。
*
韩谨岩脸色苍白。
他打心底的感受到一股巨大的不详的预感,从未有过的强烈征兆——他的每一根神经,每一滴血液,都在警告他,绝不能让那名少女开口。
这是她的表演。
林湘将审判的广场,转变为演出的舞台。
星光是她,主角是她,众人的目光专注于她,而她看着他,坚定地走近。
这才是林湘要的,这才是她不断挑衅、故意入狱的目的!
韩谨岩关上海螺的开关,手心渗出冷汗。
“院长。”他不得不请求,“林湘放火烧广场,她太危险,不能放任她自由行动。请允许我阻止她!”
老人说:“小姑娘戴着禁魔石镣铐。”
韩谨岩眉心拧出一道刀刻斧凿的深痕。他紧握住手,稳住语气:“也许出了什么问题,请允许我中断今日的审判,检查火刑架和林湘佩戴的镣铐!”
“……小韩呐。”不死者迟缓地转过头,看他一眼,“开弓没有回头箭,来不及了。你连那小姑娘是什么身份都没查清,就威胁她去永夜森林——早在那一天,你就该想到,也许会出差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