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等又等了四日,直到陆詷收到了吴珣亲笔所书报平安的书信这才放下心,把樊无钟叫入宫中:“今晚动手。”
樊无钟应是,不过他还是有些不解:“殿下为何要等太子妃抵达江陵再动手。”
“因为孤清楚江陵官员并非出自邱党一脉。”陆詷意味深长道,“但沿途的官员可就说不准了,这一路风雨难保有些人要狗急跳墙。”
樊无钟这才醒悟为何陆詷为什么非要等上一等。
当夜,大理寺卿连夜入宫,身后还押着一个人。宫人则是亲自去邱府请人,邱晁刚睡下就不得不穿衣起身准备入宫,二夫人目露忡忡之色:“老爷,这么晚可是有什么大事。”
邱晁苦笑,他如何能知道?他浸淫官场数十载,哪里不知道这位太子殿下是在温水煮青蛙,虽然心惊于太子的沉稳,但他更加悲哀的是自己竟然已无还击之力。儿子女儿都拿捏在太子的手中,还有那些自己分明知道已经被太子拿捏住的线索。三女儿的背叛,还有小女儿之死的真相随时都可能让大夫人与自己离心,内外受敌邱晁已是疲惫不堪。
那日同自己逼宫的大臣相继入狱,邱晁知道迟早该轮到自己,只是不知道是什么。难道就是今天了吗?
邱晁不清楚,他无力地回头看着因为子女之事疲惫不堪好不容易入睡的二夫人,生平第一次有了一丝亏欠。她向来爱美,鬓角的白丝以及眼角的折痕却已无暇遮盖。
“夫人啊,若此番进宫……”话到嘴边邱晁又咽了下去,罢了,自己的这位二夫人年轻时便一向冲动泼辣,不得不说二女儿与二儿子的冲动都传自她。已经到此境地,冲动只会将邱府带入万劫不复之地。
“你说呀。”二夫人急了,她出身宦官世家,并非没有见识,哪里不清楚如今自家的处境。
“此番进宫……”邱晁闭了闭眼,“我会向太子请辞。”
“太子能准吗?”二夫人焦灼不安,冥冥之中有了一丝不祥之感。
邱晁沉默了,他无视房门外宦官的催促,净手在佛像面前上了三炷香,随后拿起了桌上准备好的辞官奏折,推开了房门:“走吧。”
看见宫人,邱晁不禁苦笑,只因来的官人李福,太子身边的总管太监。
李福笑盈盈道:“深夜叨扰邱相,咱家也很过意不去,只是太子爷在宫中等的急了,还请邱相随奴才速速进宫。”说来也不巧,天上此时已经飘起了雨丝。
邱晁苦笑:“我如今在家思过,哪里担得起公公连夜相请。”他没有唤人拿伞,如今他的处境已经没有心思在意下没下雨风大不大,心乱如麻恨不得下一场暴雨冲洗一番天地。
“邱相言重了,您虽是在家养病,但皇上始终未允您辞官。更何况,太子年纪尚轻,国家大事还需与您商议不是?”李福给他扣了几个高帽子,边说边陪着邱晁往外走,说是陪,其实算是半搀着他。邱晁清楚此行势在必行,目光中的忧虑又深了几分,走出主院庭院,邱晁隐隐看着一个人影在前方伫立,一手撑着一把伞,另一手举着一盏灯。
“是谁?”邱晁眯着眼睛,停住了脚步。
那人影闻声转头,朝邱晁走了几步,身子摇曳:“妾身见过老爷。”
“原来是夫人……”邱晁有些恍惚,大夫人穿着一身素净,白衫之上绣着黛色小花,仿佛他们初见之时,那一日也是下雨,她穿着一身素净手中拎着食盒站在书院门口等着她的父亲也就是自己的恩师。一晃四十多年,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穷书生,夫人却似乎还是当初那个能一眼够望见眼底的女子,不染尘埃。只可惜,自己辜负了这份纯净……
邱晁眼底有些热,却又忍住了,哑声道:“夫人为何深夜在此?夜里凉,早些回屋吧。”
“妾身礼佛时心有所感便来了。”大夫人上前一步,用自己的伞遮住了邱晁的头顶,“前路风冽雨冷,妾身只能陪老爷到此,望郎君珍重。”
邱晁愣愣地接过伞,他的手似乎感受到大夫人温凉如玉的手,只可惜还未切实地感知她已经将手收了回去。
伞柄之上似乎散发着淡淡的檀香和墨香。
是了,他们初识时她的身上也是散发着墨香的。犹如水墨画中走出的女子,干净澄澈温婉知礼:“……书秋。”这是她的名,只是很多年他都没有唤过了。他还记得那时她说:“我小字书秋,我阿爹喜欢看书,我娘亲喜欢秋天,他们俩都最喜欢我,于是我便叫书秋了。”是了,她也不是一直都那么沉默的,她也曾滔滔不绝地说着她身上好玩的事情,那是什么时候沉默了呢?
简书秋避过了邱晁的目光,微微福了福身子,向后撤到了一旁。邱晁晃了晃身子,略有些难堪地无力一笑,一切都回不去了……而他只能往前走,哪怕眼前的路风冽雨冷,孑然一身,他也只能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