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陆詷说完,邹济良阴鸷的目光就落在了陆詷身上,冷哼一声:“你是何人?区区一介草民,此处有你说话的地方?”
“皇上都要广纳谏言,难道是因为言官的官爵地位要比皇帝高吗?”
邹济良登时被陆詷的一句话噎得是哑口无言。
陆詷继续说道:“邹将军既然是要等朝廷援兵,那如今究竟攻还是攻?”
“自然不打。”邹济良断然道,“待等到援兵到达再攻岛也不迟。”
“等到春暖花开,草长莺飞?”陆詷语气讥诮,“等到鱼也肥了,倭寇重振旗鼓后再打?邹将军,你危言耸听到底是因为自己贪生怕死?还是生怕倭寇死得太快了?”
邹济良猛然起身,一掌拍在桌子之上,面前的桌子登时四分五裂,眼睛眯了起来:“你说我贪生怕死?”
“难以不做此联想啊。”陆詷仿佛根本没把他放
在眼中,“军中粮草何时到达,又是储存于何处,倭寇都能知道得如此详尽,很难不做奸细之联想。”陆詷看着邹济良暴怒的模样,又是微微一笑,“正如将军所言,我本一介草民,所说的也没有人会当真,就算我这话说出去也断没有人相信将军会通联敌寇卖国的。当日邱晁在朝中力荐将军为平寇大将军,想必便是看中了将军骁勇善战,将军莫要辜负了右相所托才是。”
营帐中的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就连隋左洲都坐不住了,邹济良都没有想到朝堂之下的暗潮涌动便这般被这个青年挑到了明面上,而且剥去了层层外衣,直捣黄龙。
前一句平民后一句便是直点邹济良背后的邱晁,这让邹济良猛然意识到此人绝非什么平民。再一想起他听见的传闻,说是皇上派了两个年轻的钦差暗访各州郡,会是眼前这个人吗?
陆詷淡淡地扫了营帐之中的人:“如今攻打无虞岛最大的困境其实便是长乐岛与其形成掎角之势,但众位将领可有想过,如果不改变这种境况,我军与倭寇便一直僵持不下。倭寇盘踞两岛逾久,两岛便越难攻下。现在倭寇大部分还只是东瀛因战败而外逃的浪人武士,若等东瀛政局稳定后,安知东瀛当权之人不会以大昱为目标呢?届时不管是东瀛掌权者将这两岛之人变成正规军还是强占这两岛,于大昱而言都是百害而无一利。而且大昱地广辽阔海线绵延,长期以往若是倭寇发展占据沿海岛屿,我们更是难以防守。”
众人沉默,心中都很沉重,其实他们接到圣旨时每个人都是信心满满,但是当他们真的来到这里的时候,才明白为什么倭寇之患虽不严重但却一直难以根除。
他们的斗志也在迷茫之中渐渐消散,该怎么打?还要不要打?他们甚至连对手的状况是什么样的都没有摸清楚。
这也是为什么陆詷要亲自来一趟闽海的原因,这也是吴珣亲自上岛的原因,这还是陆詷此刻难以压制自己怒火的原因。
这个怒火不单单是对着邹济良的,而是对着所有的将领,包括隋左洲。
他调隋左洲是为了能够尽快平乱,没想到半年了一点成效都没有。就连吴珣初来乍到,仅仅打了一场仗后他便察觉到了倭寇可能存在的破绽,隋左洲却始终没有派人试图上过无虞长乐两岛。
不得不说陆詷是失望的,失望于这些将领的骄矜和傲慢。也许他们自己没有意识到,但是他们的行动其实已经足以说明他们根本没有重视这一次的对手。
屡战屡胜又有何用?对方仅仅只是流亡至此的浪人,便需耗费他们如此多的精锐,那若是东瀛倾巢而出呢?
如今大昱隐隐四面树敌之势,边陲邻国有窥伺之意。倭寇之乱不平,朝堂就难以将兵力聚拢,若西南、西北、北部势力群起而攻之,到时候可就容不得这些人慢悠悠地在这里玩敌不动我不动的游戏了。
吴珣在枕上留下的书信没有什么撒娇没有什么讨饶,有的只是通篇的战局分析。吴珣清楚陆詷收到的每一封书信,自然也就清楚如今大昱的局势究竟是如何。东南不平大昱日后便会腹背受敌,所以吴珣坚持上岛,便是为了尽快打破如今闽海的僵局。
“诸位担心攻打无虞岛长乐会前来增援,为何不好好想想该如何切断他们的联系。”
隋左洲听着陆詷寒气逼人的语气,常年居于北方戍边的他竟然脊背起了一层冷汗,他这才猛然意识到陆詷绝不仅仅是看上去那般的好脾气,与其说他像皇上,还不如说他更肖其祖——武帝陆渊。
当年武帝征战柔然平定西域便靠着的就是这说一不二的铁血手腕。
但那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当今圣上以仁孝治天下,最不喜杀人,让隋左洲都快忘记了什么叫做天威不可犯,什么叫做天子一怒伏尸百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