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思一杯一杯地喝着,陆詷一杯杯地陪着,酒过三巡,吴三思有了三分醉意后终于打破了沉默:“小珣他自幼离家上少林,学了一身的本领,对于他的能耐和本事作为父亲实在是没有什么可奢求的了,但有时候也会觉得自责。他叫苦的时候我们不在,他受伤的时候我们甚至可能都不知道。我有时候会想,其实小珣武功可以不那么好,可以和普通的孩子一样,开开心心的长大,衣食无忧地过着平淡但富足的的一生。但我和他娘都知道,小珣的路是他自己的,高兴难过都是他的,我们不能也没有办法去干涉他
的人生。”
吴三思伸手将自己腰间的佩剑摘了下来,放在了他与陆詷的桌上:“殿下,这把剑是我师傅给我的,他死的时候把这把剑塞到了我的手上,也把他的名字给了我。暗三这个名字陪伴了我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直到我见到我的娘子才给自己取了这个名字。吴是因为我本就没有姓氏,三思是因为六爷总劝我遇事不能只用武力要动脑。”吴三思想起这件事又乐了,“不过我可能还是不善于动脑,不然就知道这个姓氏和这个名字不能连起来。”
吴三思的目光流连在剑鞘之上。
“殿下,我的手上沾过很多鲜血,也间接的害死过很多人命,我从不后悔成为一把刀,也不后悔做下的事,朝堂之上瞬息万变,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吴三思仿佛喝多了一样,话匣子开了便合不拢了,“但午夜梦回的时候,我有时候会梦见那些人的脸,那些我以为我早就不记得的人。”
“梦醒之后啊,背后出了一身的冷汗,怎么睡也睡不着。有时候我会翻到你们家的那颗大树上倒挂着。那个位置正对着六爷的房间,这种时候啊,在树上比在床上睡得更安稳。”吴三思突然笑了起来,想起了一件往事,“有一次我还碰见了睡不着的六爷,我俩就像我们现在一样,对着喝了一大坛的酒,日出的时候各回各家。不过那天没眯多久便被吵醒了,被对门大婶骂骂咧咧的叫骂声给吵醒的,你猜怎么着?”
看着神秘兮兮的吴三思,陆詷摇了摇头。
吴三思笑嘻嘻道:“我和六爷喝的那坛酒,是偷了她家的。”
陆詷愕然,吴三思笑得却是前仰后合,到最后眼角都笑出了眼泪。
陆詷从愕然到了然,他明白吴三思开心的原因。如今的岁月静好,是他,是祖父祖母甘之若饴的,每一处都是烟火气,每一处都是他们汲汲所求的。
前半生的冰冷无情,为的不过是后半生的安稳度日。他们没有一个人想回到过去,皇城于他们而言,是故地,会有怀念之情,却绝无向往之意。
陆詷忍不住苦笑,不止笑容发苦,就连清冽的酒滚过喉头时,那酒仿佛也变苦了。
“殿下,你知道为什么在树上睡得比床上安稳吗?”吴三思突然问道。
陆詷不想知道,更不想说出口。幸好的是,吴三思并没有真的想从他这里问出一个答案,而是自问自答道:“因为醒来时看见枕边的娘子,感受到床的柔软,会有一种罪恶感。虽然我不后悔我做过的事,哪怕里面有很多人是罪有应得,但还是会心生愧意。”像从前那般挂在树上,看着自己发誓效忠的人,这样的愧疚多少能减轻一点。
后面那半句吴三思没有说,但陆詷想得到。
两人相顾无言了很久,吴三思无奈一笑,他其实知道自己什么都诘问不出来,也根本不会反对什么。毕竟今日的局面在吴珣要上京参加武举的时候,他便已经预料到了。而且从某种程度上,他是为自己儿子高兴的,高兴他能与意中人两情相悦。
“叔叔。”陆詷突然道,“其实您想说什么我很清楚,因为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一直憧憬着祖父祖母的生活,我也想过日后也和祖父祖母一样,传位给储君隐居山林。所以那个时候我想不明白一件事,我既然想要退位为什么不一开始就不去碰那个位置?当我想清楚这个症结的时候,我以为我是责任之所在不得不担起这个担子,毕竟我没有兄弟,也不可能让无心于此的安平来担这个担子。但现在,这个问题迎刃而解了,我却发现我其实是放不下。”
是的,放不下。
就是因为终于看清了自
己的内心,陆詷这才没有再抗拒父皇的塞过来的奏折。
“我不能瞒您,我确实放不下大昱的江山。”
陆詷的目光很真诚也很坦然,他知道自己有无数的借口,有无数能够让吴三思心软以及无法抗拒的说辞。但是陆詷最终选择据实相告,他明白吴三思的担忧,也知道未来的路注定是一条险阻之路,但他不愿意欺骗面前的人,只因他是珣儿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