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就看见了陆詷的脸。
地牢的墙壁每走几步便放置着一个火把,火光摇曳之中高鸿义看清了陆詷的面容。
此刻的周遭安静得能够听见火星子爆裂的细微声响,高鸿义闭上了自己眼睛,旋即又睁开了,他甚至伸手掐了一把自己。确认不是眼花也不是在做梦后,他直接就这样直直地看着陆詷,愣了很久的神。
从他第一次从下属情报后知道这个人,到四海武馆第一次见面,再到云上天面对面的交锋……高鸿义从来都知道他们的计划不是没有漏洞的,但他从未想过最大的漏洞竟然是在他自己身上。
他千挑万选,怎么就挑中了一个绝对不可能和他同谋的人呢?
“其实你该感谢我的……感谢我给了你一个正大光明坐在那个位置的借口。”
陆詷觉得仿佛自己听见了一个笑话:“你知道吗?孤十六岁的时候,父皇便在努力游说孤继位了,这一劝四年,父皇也没有成功。若不是孤知道父皇绝对不会用江山社稷祖宗规矩还有这么多考
生的寒窗之苦开玩笑,孤都要以为这事儿的幕后主使是父皇了。”
高鸿义又笑了,笑声凄凉,这一次的笑似乎在笑陆詷的话,又似乎在笑他自己,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皇帝,又怎么会有这样的天家父子?
“我想我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高鸿义长叹了一口。
“孤问你,你答便是。”
陆詷从怀中掏出了那妃色的香囊:“这是个小太监今日早晨塞给孤的,让孤带着去文华殿,你知道此事吗?”
“知道。”高鸿义彻底自暴自弃,一五一十地答道。
“孤之前一直很好奇,你们控制不了父皇的行动,又如何保证孤能够行刺呢?”陆詷用指头勾着绑着香囊的红绳,“就是因为这个吧?你们想用这个香囊构陷孤,不,是构陷你们安排的棋子与安平公主私通对吗?”
高鸿义又是一声长叹:“听你的口气,此事其实并非发生,只是你的猜想……你竟然能猜到这一关节,是我没想到的。”
“塞给孤香囊的只是个最低品阶的太监,刚入宫不久,但孤查出了另一件事,这个小太监入宫后被怀雎宫的宫人欺负,是路过的安平将他救了下来,他就这样成为了云逍宫的一个洒扫太监。”陆詷摇摇头,“孤本以为是这太监恩将仇报,再往深里查,却发现这太监进宫前其实是右相府一个长工的儿子。”
“这个计谋确实很妙,若有人道破孤腰间香囊出自安平之手,父皇一向疼爱安平,必定会召见问上一二,这个时候若孤将袖中匕·首拔出。虽说不可能行刺成功,但安平定会被牵连。安平若获罪,母后很可能也被牵连,最后待孤羽翼尽除,便轮到孤了,对吗?”陆詷摸了摸下巴,“可能都不需要这么麻烦,安平若获罪,右相肯定竭尽全力给孤破脏水,说不定到时候就变成安平受孤指使。”
“呵呵呵呵呵”高鸿义几乎笑出了眼泪:“你怎么知道行刺不会成功?难道会有人舍命去救狗皇帝吗?”
陆詷扯了扯嘴角:“说你蠢你还不信,与虎谋皮之前先要弄明白老虎的目的。孤是储君,如果行刺成功,孤岂非顺理成章登基?邱老头全部的指望可都在莺贵人的肚子里,别说孩子还未降生,即便降生了……”陆詷冷笑了一声,说出的话却尽显凉薄,“你当孤真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废物太子吗?”
“对,你不是,你不是啊。”高鸿义神智似乎已经有些失控了,他的情绪大起大落,这会儿变得格外的沮丧,“邱承天说当朝太子是个废物,我现在却觉得他才是个废材。”
有眼无珠,不是废材是什么?
“孤还有一个问题。”陆詷眯着眼睛盯着高鸿义,“此事是邱承天策划的,还是邱晁策划的?”
“我不知道……我并没有见过邱晁,邱承天说,让我无需多管,只需照着他说的做便可。”
陆詷见他的神色不作伪,伸手摸了摸下巴。他之所以会这么问,完全是因为邱晁在殿试上的异常反应。他并没有在推进这个计划向前走,反而在阻碍自己。但在高鸿义的计划中,或者是在邱承天的计划之中,自己应该和他们是一条船上的,即便是拿自己当弃子,在刺杀计划还未开始前,邱晁也应该帮助自己才对。但事实却恰恰相反,因为自己的言辞,邱晁一直在阻碍自己,并且从头至尾都没有提及他腰间香囊的事。
如果在那个时候有人指出他腰间香囊是安平所赠,肯定会将这池水搅浑。说实话确实也会给他带来很大的麻烦,如果真的有人这么说了,为了安平的清誉他也必须将伪装全数卸下,以真面目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