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病弱之后(61)
言罢,狠狠瞪了顾晏一眼,接着道:“年轻人不爱惜身体怎么行,连着喝了十天的药,这下人也老实了,身体也知冷知热了。”
这件事顾晏曾和他聊起过,想不到从周先生嘴里说出竟是这般模样,看来当初顾晏自述的「逞能」二字确实到位。
这边苏策和周先生聊得开怀其乐融融,而顾晏则是无奈至极,周先生的变化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以前他老人家很少拉着别人絮絮叨叨。
周先生决定退隐还没筹划建果园的时候,顾晏每次见他都是颇为修身养性地练习书法间或弹琴写诗,就在顾晏以为他的老师会一直如此下去时,不知道谁向老人家提出了种果树的主意,又或者是老人家自己顿生感悟。
总之,周先生沉迷种田生活之后,整个人都比以往有了精气神,话也多了许多。
顾晏内心乐于见到老师的生活平静而富有乐趣,若话题的主人公不是他会更好,欣慰之余却被一声怒喝猛然间拉回了现实。
“臭小子,那段时间老头子叫你捎坛酒,明日复明日,原来是去涿光了。”话音的最后几个字被周先生意味深长的拉长了音调。
顾晏不明所以地看向苏策,在接触到他无辜的目光时,心底默默叹了口气。
周先生兴致高昂,突然翻旧账也是情理之中。
午饭时,周先生随口问道:“陛下任命你们四人当太子殿下的老师?”
苏策颔首道:“陛下对太子殿下寄予厚望。”
周先生点点头,赞同道:“陛下同皇后殿下是少年夫妻,走过许多风风雨雨,自然对皇后殿下唯一的儿子疼爱有加。”
复又问道:“小殿下也要七岁了,你们观之如何?”
苏策与顾晏对视一眼,轻笑道:“自是良才美玉。”
周先生却是摇了摇头,似是读懂了苏策的未尽之言,“你不要觉得七岁还小,看不出什么,七岁能看见的已经很多了,你们自己七岁时是如何的?”
苏策一怔,不自觉地将手握的筷箸轻轻放下。他七岁时,母亲已逝,但祖父尚在,晋朝还是普天之下的唯一正统王朝,中原大地尚未起义频出,战旗遍布,勉力维持着战火纷飞前的宁静。
而他呢,他还在苏府,听教书先生讲课。他在想——如祖父所言摇摇欲坠的晋朝,大厦将倾,他又当如何保护殷州苏氏。
七岁时他所思所想还是为家族荣辱,如今眺目所望,却是烽火边疆。
顾晏悄悄在桌案下握住了苏策的手,安抚般的捏了捏,他不比苏策,他的七岁相较而言简单许多。
——只为了活着。
苏策重新执起筷箸,轻叹道:“沧海桑田,旧事不提也罢。”
从七岁至今已过去了十八年,世事已然变化,晋朝灭亡,而秦朝一统。
太子殿下的七岁虽不至于无忧无虑,却可以专心致志,一心一意学习帝王之道,只待来日继承大统。
继承历经先皇和当今陛下两代人心血打下的江山,他受命于天,肩负苍生,守护好祖宗的江山便是他最大的责任。
而他所能教给太子殿下的……
“沧海桑田……”周先生重复了一遍苏策的话,目光变得深远悠长,不知想到了什么,也许是想到他曾经教过的学生们,他们有的留在了晋朝,有的……
周先生侧目凝视着顾晏,用与沉静面色不相符的轻快口吻说道:“安澜,太医叮嘱你切忌大喜大悲,难过的事还是留给老头子我一个人回味吧。”
苏策展颜一笑:“先生也不要太过伤心。”
随后他一反常态地紧紧攥住了顾晏的手,力气之大勒得顾晏指节生疼,他疑惑地看向苏策,却见他仍面不改色地朝周先生保持微笑。
顾晏心底一震,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全身。
用过午饭后,他借口不打扰老人家休息,在周先生的催促声中,迅速拉着苏策上了马车,同时吩咐亲兵去请曹先生,只求速回顾府。
苏策一进马车,便再也维持不住平静的姿态,瞬间瘫软在顾晏的身上,不出片刻,周身已是冷汗津津。
已经有许久了,自从在顾府养病之后,他的病就再也没有发作过。
这种久违的感觉让他恍惚以为自己又回到了赶回广阳的那一夜,他心急如焚,又逢秦国趁虚而入,他无可奈何,不甘心地诘问天命。
迷蒙之间,苏策感到有一股气血正盘旋在心口,随后急速上涌,剧烈的疼痛几乎震麻了他的四肢百骸,像是要敲碎他的全身骨骼、截断他的全身筋脉。
“噗——咳咳……咳咳咳……”鲜血霎时喷涌而出,惊得顾晏眉头紧蹙,急忙掏出手帕擦拭苏策唇角的血线,在触摸到他冰凉的脸颊时,恨不得以身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