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弈(6)
幸而苏裕的母亲裴媛玲珑聪慧,及时发现了小苏裕有从「君子兰」变成「歪斜草」的趋势,但又因为曹彦秋的的确是才高八斗之人,博古通今,裴媛不舍得请走这么一位好先生。
于是裴媛便经常等曹彦秋走了之后,再将苏裕找来,给他讲很多言行谦逊、文质彬彬、高风亮节的君子故事,世家名门的小公子们哪一个不想当顶天立地的英雄,又哪一个不想当堂堂正正的君子,苏裕也不例外,越听裴媛的讲述,就越心驰神往。
就这样,在先生曹彦秋学富五车的才学和不三不四的品行、以及裴媛锲而不舍的熏陶之下,使得苏裕这个人,成为了前无古人后鲜来者的另类君子。
他没有一些世家子上虚骄恃气的态度,也不像一些只会循规蹈矩的迂腐书生,更没有号寒啼饥的人中很可能养成的偏执阴暗的性格。
他待陌生人有礼,待长辈亲和,时而对家中人厚脸皮,待朋友真心,待贫贱宽厚;
看重礼仪人伦,却又视对待妇女的三贞九烈于无物;
四书五经倒背如流,市民文学也时常翻阅;
既赞成学而优则仕,亦觉得商而优则仕、农而优则是也未尝不可。
总而言之,苏裕是个不同俗流的贵公子。
4、伶人台下别离生
那年姹紫嫣红昼,忽回眸将心门叩。
孟敛是个内侍,七岁入宫,跟在太子身边,已经十年了。
刚进宫没多久时,孟敛是杂务房的一个内侍,一些比他进宫早的「前辈」们总喜欢教育他,对于卑微低贱又心生不忿的懦弱之人,欺负比自己更加弱小的人便是他们的乐趣,孟敛每日活得谨小慎微,天天低着脑袋,缩着脖子做人,生怕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就被这个责罚,被那个打骂。
他还没有经历过生老病死,求不得,就已经懂得了人情冷暖,人心叵测。
小小的孟敛站在高高的宫墙之前,仰头望向那似乎遥不可及,其实只有一墙之隔的墙外风光,脸上没有了为了保护自己而伪装出的懵懂软弱的神色,眼神清澈而坚毅。
孟敛想着,他会出去的,会堂堂正正地走出去,总有一日。
不久后,心思剔透的内侍总管朴公公就察觉到了一些人苛待孟敛的行为,他见过孟敛几次,是打心底地喜欢这个软软糯糯的小孩子,刚好太子的贴身内侍因年纪大放出宫去了,他就把孟敛调去了平央宫伺候太子,即便那些年长点的太监不服气,也绝不敢去动太子的人。
孟敛被调去平央宫的那天,流年不利,陈子晗碰巧得罪了承庆帝。
承庆帝在位十几年,励精图治,于社稷民生而言,的确当得起「好皇帝」这三个字。
然而,其对于「食色性也」的推崇并不比「天下大道」少,并且十年如一日身体力行地行动着。
就在前几个月,朝上就上演了一场「君要臣从,臣不得不心不甘情不愿地从」的戏码。
“难道朕这十几年来宵衣旰食、夙夜不懈,辛苦守住老祖宗留下来的江山社稷,就不容许我要一点乐子吗?
不就是建个伶人台吗?难道朕用的是你们的银子?还是你们……用的是朕的银子啊?”承庆帝坐在龙椅上,威严的目光扫过下边一群大臣。
“臣不敢。”「臣不敢。」殿内的声音此起彼伏。谁敢啊,承庆帝这是把贪污受贿四个字摆出来了,谁要是再出头,谁就是那个用皇帝银子的不怕死之人。
伶人台很快就建好了。
这一天,承庆帝终于找了个空闲,带上了太子和几个皇子,来到了心心念念的伶人台,吩咐内侍点了一首《忽相顾》。
不多时,一位身姿曼妙的少女长袖轻甩,脚步轻点地盈盈舞出,一只手扯住水袖半遮着脸,只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明丽双眼,脸往侧移,双眼却斜斜地看了出去,荡出一汪清泉,未言语已先有情。
“奴家见郎君,心生欢喜也……”少女娇羞地往旁看一眼,便低下了头,脸上红晕浮现。
“看那厢姑娘花枝招展,看那位公子喜笑眉上,三年情也曾发绾花簪,现独留我冷冷凄凄然,风飘飘雨零零,台上还唱好风景,何日苍天显灵,台下还我团圆境……”
少女字正腔圆婉转低唱,秀眉轻蹙,扬起长袖,翩翩转圈,最后做了个寻寻觅觅,拨开云雾,遍寻不见的动作,一行清泪从左眼缓缓流下,伤心之至。
台下的众人如同雕像般坐的定定地坐着,站的呆呆地站着,连天空何时下起鹅毛小雨都不知。
《忽相顾》这戏是前几年开始流行于民间的,前半部分的演绎都大同小异,讲的是男子与女子从相遇相恋到相分离的故事,但是独特的地方在于这上半个故事都是由女子一个人演绎,从其眼底的深情眷恋和难过还有唱词,来给看戏之人传递感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