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石无医(176)
他想了想,还是说:
“可能对他来说,活着才更痛苦。”
元镜说的话,莲垚自己心里也清楚。
但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更自责一些。
她原本也可以早点说出口的。
如果早一点,那孩子受到的痛苦,是不是多少也能减轻几分呢。
议事殿。
戊炎跟宗泽玄松正在往下安排事宜。那天的变故发生得太过突然,虽然现在已经没事了,但还有安抚弟子、修缮阵台、重设护山阵等一堆麻烦事。
等戊炎忙完了,回头看去,秦东意正低头翻阅有关金犼的古籍。
他脸色苍白,翻书页的动作间,露出手腕上缠着的一抹红色。
戊炎看他两眼,有些不忍:
“你伤都还没好,这又好几天没合眼了,休息一下吧。”
听见这话,秦东意有些迟钝地缓缓抬眼,随后摇头道:
“无碍。”
声音沙哑得可怕。
常楹和燎鸯被金犼掳走了,但问题是,现在谁都不知道金犼到底把人带去了哪里。
那人就跟凭空消失了一般,半点踪迹都寻不见。他们唯一能做的,竟只是试着看看能否从古籍记载中寻找些蛛丝马迹。
“先找燎鸯和阿楹。”
秦东意合上手里的书,想再拿一本。但也不知道是太累还是如何,他眼睛有点花,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拿到那本书。
戊炎见此,索性大手一挥,把那堆书全都收进了储物戒里,凶巴巴道:
“赶紧回去休息,不然别想要回去。”
秦东意听着这话,过去很久才应了一声。
他从椅子上起身,甚至还踉跄了一下,独自走向了疏桐院的方向。
等人出了议事殿,玄松才瞥了戊炎一眼,道:
“人家徒弟道侣都没了,你对他好点吧。”
“我让他回去休息还不好?就让他这么耗着?”说罢,戊炎回忆了一下玄松的用词,怒道:
“什么道侣,你……!”
但他话说到一半,又顿住了。
最终一甩袖子,不再多言。
疏桐院。
天空浓云满布,将天地染成一片死气沉沉的灰色,漫天鹅毛大雪落下,挂在树枝上、落在石桌上,铺在地上。
秦东意走得很慢,他行过时,在雪地上留下一道痕迹,一直从院子门口蜿蜒到屋内。
他推开门走进屋去,随后脱力般靠在门上,滑着坐到了地上。
室内有些昏暗。
风吹着没关好的木质窗框咔啦咔啦响,在安静的屋内显得格外突兀。
秦东意微微皱着眉。
他掀开袖摆,看着手腕上缠着的红绳,手指轻颤地抚了上去。
“……你好。”
秦东意哑着嗓子,像很多年前娄娄趴在他床边时那样,小声说出一句。
但再没人能回应他了。
想念的情绪像荆棘一般缠在心里,一碰就疼。
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全部都是楼画消失前的模样。
他那时依旧是笑着的,只是眼底却带了丝浅淡的哀伤。
他说,让他去找一个喜欢的人,别让他知道。
秦东意早就找见了,但大概是他自己的问题,没能让楼画知道。
秦东意并不擅长表达,他的感情总是藏在行动和细节中,但他却忽略了,楼画一个那样没有安全感的人,想要的是一句句说出口的爱和喜欢。
因为从来没有被爱过,所以并不知道被爱着是什么感觉,所以一定要听到,才能相信。
但当秦东意意识到这一点,想告诉他的时候却已经晚了。
他想说,什么逼迫和胁迫,他都是愿意的。
愿意对他好,所以对他好,没有别的原因。
但那时,无论他怎样努力,都发出不一点声音。
他好想告诉他,他很爱他。
不是可怜他,也不是被迫,就是喜欢他,爱他。
那份喜欢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了,从来没有变过。
秦东意闭闭眼睛,在那里坐了很久。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微微抬起眼来。
昏暗的室内不知何时飘进来一颗银白色的光点。
那光点晃晃悠悠落在他面前,最终,化成了一十六七岁白发少年的模样。
少年看着他,没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
秦东意能察觉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气息,于是道:
“应龙前辈。”
应龙点点头:“好久不见,小秦。”
说罢,他安抚似的拍了拍秦东意的手,温声说:
“那都是乖宝自己的选择,你别太自责。其实有时候我都觉得,对他来说,死了不一定比活着痛苦。”
这些话秦东意这几天已经听过很多遍了,此时再听,也只是点点头,没多少表示。
他整理了一下情绪,人从方才那种绝望中脱离出来,一时冷静得有些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