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山皆安(87)
临终的时候,陆承景僵硬地抬起手,试图去抓陆辞珩的袖子,像是想要朝他说些什么。
陆辞珩看出了他的意图,却无动于衷,脚下丝毫未动,思绪飘忽地想,冉墨死时是怎样的场景,又是抱着怎样的想法在刚生下他后就离开人世。
陆承景死后葬在皇陵,陆辞珩没有将他与冉墨合葬。
他本就不是什么君子,一切都是为了达成目的,先前陆承景发疯,在赵天师作法时,将长眠于世的冉墨的棺从地下起出来,已经是对逝者的不恭不敬。
陆承景中风瘫在床上的这段时间,陆辞珩已经将冉墨的尸骨放在棺中重新下葬,现在陆承景死了,陆辞珩不可能再次扰他沉眠,让他连死后都不得清静。
何况冉墨若是知道,也不见得愿意与他合葬。
五月二十五,皇帝崩逝,报丧声从华兴殿始,传遍了整个皇城。
沈明安是过了好几日后才从范太医口中的知道的这个消息。
虽然从当日大殿上陆清识被废了太子之位后,沈明安就隐隐猜到了会有这样的局面,但仍觉得有些猝不及防。
他问陆辞珩为何陆承景会将皇位传给他,陆辞珩拿着药匙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顿,带着笑意十分自然地说:“我把冉墨搬了出来,同陆承景维系了一下父子亲情。”
“更何况他现在就我这么一个儿子了,这皇位不传给我还能传给谁。”
陆辞珩替他吹凉后将药汤递到他嘴边,沈明安下意识张嘴咽了下去,还没开口,陆辞珩就一个吻将他想要再问出口的话堵了回去,岔开话题同他说最近宫里发生的一些大大小小的事,絮絮叨叨地让他多穿一些,别再着了凉。
自知道他有孕后,陆辞珩这段时间待他格外好。
沈明安从前以为陆辞珩不喜欢孩子,才会瞒他瞒了这么久,导致差点丢了这个孩子。
先前沈明安整整两个月没见过陆辞珩,如今陆承景崩逝,百废待兴,陆辞珩为父守孝、整肃朝纲,忙得不可开交,却仍是日日都会来,变着法子哄他吃药,沈明安想自己大约是沾了肚子里孩子的光。
短短半月的时间里,陆清识被废,陆承景逝前下懿旨让陆辞珩即位,沈明安不知该作何感想,诚然如卫博然所说,陆清识懦弱平庸、没有主见,或许并不适合当一国之君。
但如今陆清识被废困于东宫,也有沈明安的教导不严之过。
陆清识几次三番遣人带话来说想见他一面,沈明安身子好一些后,抽空去了一趟东宫。
东宫形制很大,陆清识被限制行动,困在东宫西北角最偏远的殿中,而殿内其他区域已经改制另作他用。
即使是偏殿,和普通百姓家住的茅草屋比起来,也绝对称不上破败,只是原本前呼后拥着伺候太子的百余号人都从东宫搬了出去,宫中空荡荡的,不免显得凄冷。
没有人带路,沈明安凭着印象走了许久才在找到了陆清识被禁足的偏殿。
偏殿外有许多持着长矛的侍卫把守,沈明安到时正巧看见何公公极为嫌恶地从身后的偏殿中出来,何公公剁着脚,掸了掸衣上的灰,嗓音尖细而突兀,“哎呦哎呦,伺候废太子的苦差事还要我来做,真是晦气。”
沈明安朝半掩着的门内看了看,“陆清识可是在殿内?”
“这不就在里面呢。”何公公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沈明安,掐着嗓子阴阳怪气地说:“太子都已经废了,也难为沈大人还记着这么个人。”
何公公是东宫的大太监,原先仗着这身份趾高气昂、引以为荣的人是他,现如今东宫失势,落井下石的人也是他。
沈明安被贬了官后只是个抄书吏,何公公对他的态度也与从前判若两人。
沈明安看得通透,不欲与他多说,径自从他身边走过,推开了殿门。
外面春风和煦、日头高照,殿中却是门窗紧闭,暗沉沉的仿佛不见天日,沈明安推门的时候,外头的阳光泄进去,陆清识被强光照得睁不开眼,伸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屋子里是一股刺鼻难闻的霉味,混合着浓烈的酒的味道,沈明安嗓子发痒,低低地咳了两声。
除了陆清识以外,屋子里就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奴婢还肯留在他身边照顾他的起居,大约四十多岁的样子,这人是陆清识的乳母,沈明安在陆清识年幼时见到过她几次。
陆清识喝得醉醺醺的,被木门开合的吱呀声吓到,仿佛惊弓之鸟,差点从椅子上滚了下去,他双手攀在桌沿上,跟做贼似的半躲在破旧八仙桌的后面,只露出来一双眼睛,又在认出沈明安后倏地站起来,几乎是扑到沈明安身上,“先生!先生……你怎么才来,你是不是来带我出去的?这里我一刻也呆不下去了,你快带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