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台(重生)(103)
飞宁院里的炭火是一刻不熄的,整个室内自燕宁住进来那一刻起便永远保持着如春天一般温暖的温度。
然而即使是如此,跟着她进屋的侍女们也立刻往炭笼子里添了些炭火,还有人直接从外面抱进来三个新的炭火笼子烧上。
室内立刻又热了些。
燕宁受不住这样的温度,让夜九伺候着脱了披风和鞋袜,再往塌上一歪,捧着刚泡好的新茶小口地啜饮。
“来了来了——”一个侍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她的人影则要落后声音几步,端着一碗什么汤药进了屋,“姜汤来了,公主快喝些驱驱寒。”
燕宁推拒不得,只能将这怪味的汤药一口吞下去。
她喝完姜汤,像是想起了什么,道:“都下去吧,今日出门累了,我想睡一会儿。”
夜九当即道:“公主,属下在室内守着您。”
燕宁拒绝:“不必,我就是想睡会儿,现下却还没有天黑,白日里最是浅眠,若有一点声音,只怕都会被吵醒。”
夜九于是点点头,也没有觉得不对——燕宁往日里也是这样的,睡觉从来不肯叫人守着,她问这一句只是行例公事,心里也没有觉得燕宁会应下来。
她点点头,叫了其他侍女,一起退了下去。
燕宁歪在榻上,眼神飘忽。她的心思还在高贵妃处,满脑子想着与高贵妃的约定。
想着想着,她的心思就又飘走了:牧轻鸿现在在做什么呢?
最近宫里不甚太平,也不知道事情进展得怎么样了。
天色都这么暗了,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其实这样思绪混乱是很不对劲的,是某种紧张或者逃避的表现。但当局者迷,燕宁没有发现自己的状况,反而将思绪拉得更远,想起了什么。
她从怀里将那些信封掏了出来,那是高贵妃为了表示诚意而交给她的。这些足以颠覆梁国政局的东西被她贴身放置,藏得很深。
烛光下,那些历经年岁的字迹闪着斑驳的光,过去这么久了,贴近些,甚至还能闻到一股松墨的清香。
燕宁的手指从那些字上一一拂过,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在远方的沙场上,某位将军提着毛笔,心中满溢着贪婪,一字一顿地写下了这些句子。
又仿佛置身于金碧辉煌的皇帝寝殿,那位未曾谋面的梁王将远道而来的信封铺在桌上,提着朱笔写下一个字:准。
命运的齿轮轰然转动,从此,那个孩子的人生就被这样,在两人轻巧随意的交谈间被颠覆了。
不,或许被颠覆的不止牧轻鸿。还有燕宁,还有燕王、长孙皇后与太子等人。
长孙皇后心慈,短暂或长久地抚养过很多孩子。若是梁王与镇国将军不欺骗牧轻鸿,或许他也会跌跌撞撞地找到长孙皇后,被这个天底下最温柔的母亲抚养长大,与燕宁和太子一道,在飞宁殿的梧桐树下晒太阳。
而燕国不会覆灭,世上许多人的生活都会被改写。
但现在,这一切都不可能了。
燕宁紧紧捏着信纸,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些东西。若是按照她的计划,这些信纸应当被毁尸灭迹,从此她就将这个秘密带进坟墓里。
她将信纸折好,放在了蜡烛的上方。
那一点火光映亮了她的面庞,也点燃了她眼底稍纵即逝的水光。
临到阵前,她的手却迟疑了。
……如果、如果。
燕宁不能欺骗自己,她心里还怀抱着不切实际的想法:如果以后这件事有回转的余地呢?
如果真有这么一天,到时候,她还能凭借这些证据来向牧轻鸿证明自己的心意。
但她咬着牙,心里想起了太子曾经教导过她的话:若是下定决心,一定要去做什么事,就不要给自己留下余地。成大事者,最忌讳的便是犹犹豫豫,如此瞻前顾后,往往坏事。
手指一抖,一缕火苗舔舐着信纸往上翻涌,愈烧愈烈。
几颗火星溅在了她的脸上,燕宁却好似根本没有看到那样,眼眨不眨地盯着燃烧的信纸。
那些斑驳的字迹在红色火焰中翻滚,逐渐扭曲褪色,最后化为一摊灰烬,轻飘飘地落在了桌上。
窗外忽然响起了脚步声,还有来来往往的侍卫们低声交谈的声音。
燕宁望向窗外,夜色如同泼了墨一般黑暗,死一般的沉寂被他们的声音打破,就像是谁往垂死的身体里注入了新鲜的血液,又像是死寂的冰潭里重新注入了活水。
应当是牧轻鸿回来了。
燕宁环顾四周,然而这屋里却没什么可以藏东西的地方,只好随手抓起一旁放置在炭笼上熏干的香囊,将桌上纸片燃烧后的灰烬一股脑儿地赶了进去。
她刚做完这一切,便听到门口响起夜九与牧轻鸿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