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什么，给你的你就拿着得了。”孙素芬挥舞着干瘦的手，眼窝凹陷得厉害，唯独那双浑浊的眼睛往外凸着，“人家就是可怜你。那些人看俺们，跟看见路边猫狗有什么两样？”

蒋铭宇拧起眉。

吴红脸上笑容退了些，语气里带着不认同：“孙婶，您不能这么想。”

“俺怎么不能这么想？我呸。”孙素芬顿时燃起气焰，“那个小鳖崽子，就你说那个姓向的小鳖崽子，他说要每月给俺钱，还让俺瞒着小兔崽子，结果呢？就他妈给了一两个月，就再也没信了。”

蒋铭宇指尖动了动，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

“谁？”吴红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孙婶，您怎么能管小宇同学要钱？你这让小宇怎么面对人家？”

“呸，小鳖崽子自己要给，俺凭啥不要？”孙素芬朝地上吐了口吐沫，“俺傻俺才不要呢。”

蒋铭宇转身走出诊疗室。

吴红赶紧追上去：“小宇，老年人岁数大了糊涂，这事...”

“这事我早知道了。”蒋铭宇回头，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钱我也还了。”

吴红长出口气。看着面前的蒋铭宇，她犹豫了许久，安慰的话没能说出口。

这孩子一直在这样环境下长大的。

换成别的孩子，能长成这样、能考进D市、能照顾好自己，已经很不容易了，可蒋铭宇不但照顾好了自己，还能赚钱养家，赚钱给孙素芬看病，这些苦蒋铭宇从来不提，但吴红全看在了眼里。

如果蒋晓华地下有知，看着自己儿子受这种苦，不知道她会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吴红叹口气，目送蒋铭宇离开。甚至连蒋铭宇会去哪儿，吴红都能猜到，除了晓华的墓地，整个村子里，都没有蒋铭宇愿意呆的地方。

再次返回墓地，蒋铭宇还没靠着墓碑坐多久，就又被蒋虎叫了回来。这次蒋虎急得脸都白了，拉着蒋铭宇不由分说就往卫生所跑：“出事了，这次真出大事了。”

蒋铭宇没说话。

蒋虎边跑边说：“孙婶吃了大半瓶地里的西什么，吴红都叫了救护车！”

“地里的西？”蒋铭宇重复。

“地里的西？地西里的？地西什么？什么半来着？”蒋虎越绕越晕，最后一拍大腿，“对了，吴红说她给你开过的那药。”

蒋铭宇瞳孔猛地缩了一下：“□□片。”

“对对对，就是这个。”蒋虎猛点头。

□□片，又名安定，通常被叫做安眠药。

“她吃安眠药干什么？”蒋铭宇脸色终于沉下去。

这事儿解释起来还真不复杂，蒋虎三言两语就交代清了。蒋铭宇离开后，蒋晓刚也去了卫生所。看见躺在病床上的孙素芬，他二话没说就去抢钱。当时吴红再给别人开药，等听见动静跑过来的时候，蒋晓刚已经抢完钱跑了。

眼看着到手的拆迁款飞了，孙素芬嗷得大吼一声，抓着吴红手上的药就往嘴里灌。好巧不巧，吴红当时正给人开的就是安定。

蒋铭宇赶到医院的时候，吴红已经做了催吐处理，可是还有不少药被孙素芬吞下了肚。看见蒋铭宇，吴红赶紧道：“救护车已经来路上了，等会儿送去建河洗个胃。”

蒋铭宇道了声谢。

瘫在床上的孙素芬还在叫唤：“让俺死了吧，让俺死了吧。”

“那就不叫救护车了。”蒋铭宇说。

孙素芬愣了一下，趴在床边开始扣嗓子。干呕声里，她还在断断续续地骂：“小兔崽子，你别以为俺不知道，你就盼着俺死呢。俺死了，你就能拿钱了是吧？俺告诉你，做梦！俺就是把钱带进土里，俺也...”

“什么钱？”蒋铭宇问。

孙素芬声音戛然而止。

吴红和蒋虎看着这个情形，都愣了愣。还是吴红先反应过来：“拆迁款已经发下来了，小宇还不知道？”

“知道。”蒋铭宇勾了下嘴角，“今天刚听说。”

“俺说之前，你都不知道？”蒋虎终于意识到什么，“不对啊，那笔钱里头也有你妈一份，你咋能不知道？”

蒋铭宇没说话。

孙素芬也停止了扣嗓子的动作。她翻身面朝着墙，干瘦的身体套在巨大棉衣里，晃眼看过去，仿佛一团套了布袋的破棉絮。

不知道是安定起了作用，还是孙素芬不想继续拆迁款的话题，在等救护车的时间里，她一直维持着这个造型，再没扭头看蒋铭宇，也没跟蒋铭宇说一句话。

救护车到了后，吴红帮着把孙素芬运上车，又拉住蒋虎：“小宇一个人不行，怎么也得有个大人跟着照应。”

蒋虎点头：“放心，俺是村长，哪能看着他一个娃自己忙活？”

吴红这才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