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风楼遗事+番外(36)
“奴才没什么别的能给您的了。”
“你挺愿意的嘛。”景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戏谑道:“傅嘉安你想想清楚,伺候朕是你应当的,拿床上那点伎俩出来跟朕说事,你昏了头了。”
嘉安不响。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怎么脱衣裳脱得这样干脆,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错了。他倒是想把心都挖出来给景承看看,可景承没兴趣知道。
第25章 芍药花章
嘉安蜷在床上刻着一枚很小的印章,一头是不规则的椭圆,抵在手心里,鸭蛋壳似的封门青,刻刀梭梭地刮着,已经看得出一枝芍药的轮廓。要不是景承玩笑似的提起来,他也不会想起这一茬。皇上什么没见过,任什么贵重东西,在他面前也不稀奇。可或许这样物件是景承没有收过的。退一万步讲,他能拿出来的只有这个,再多的也不能够了。他这一头掏心窝子对他,要还不领情,也没办法。
景承有一回闲下来,画了张落雪红梅,自己十分得意,叫人拿去裱。但盖了正儿八经的玺印回来,看着又不喜欢了。“就是这个章不对,”景承说,“好好的风花雪月给我毁了。”嘉安记得这事,便琢磨着刻枚私印给他,反正是送他玩的,想必不会真拿出来盖了给人瞧,送的时候也好说得随意些。他不会刻章子,求了个老太监现学现卖。因为不懂石料,人家告诉他青田好,入门也能刻成,便收了几块回来,那绿豆冻膏一样的青石头在烛灯里晃着,倒也像块玉一样。
石粉沙沙地落下来,他吹了吹,又在印面上摸着。这是第三枚。头一枚练手,刻了景承的名字,倒是没有刻坏,但无论如何不敢就这么拿出来,简直大不敬,立刻砸碎了。以前寿光殿院子里种着大片的芍药,他们是在那里遇见的,嘉安一直偷偷地喜欢他。后来景承要了他,也是在寿光殿,他心里总把那片芍药当成一种私密的感情的信号。但第二块刻坏了,又新起了一枚。
嘉安仰起脸,酸痛感从脖颈开始贯穿了整个脊背。这一整个月里只要闲下来就在刻这东西。石印太小,蜡烛又昏暗,必须把头埋得非常低才能看清,一两个时辰下来,整个人僵得不能动弹。但是他莫名地十分高兴。六月的夜里带着一点燥闷,只有月亮是清凉的,他长时间地攥着那颗石头,汗湿的手心里圆咕隆咚的一小块温凉,仿佛把月亮攥在手里。
他翻身下来,把被褥全都掀开。如果跪在地上,床板就可以当作一张桌子。虽然他现在有了一间自己的屋子,但仍然局促得无法容纳多余的摆设。他把圆的那头顶在床上凿磨了一会,忽然又翻过来,看看石料有没有被硌出裂纹,后来还是不放心,把一件才换下的衣裳拿来垫着。
他低声哼起一支曲子来,词记不清楚,但那调子听着使人雀跃。景承喜欢这些吹拉弹唱的东西,也叫他唱过,他从不肯。就算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想让景承在他身上看见别人。他停下来,专心打磨着花蕊的边缘,过一会又继续唱,也许和前面的并不是同一支,反正没人听见。到半夜里,那终于是枚成型的花章了。嘉安撑着床板想要站起来,才发觉两条腿已经僵得动不了,索性栽歪下去躺在地上。他把手伸到眼前照了照,章子和刻刀各留下一道突兀的印子,在暖溶溶的灯火下是血红的两块,手指张开又握紧,骨节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嘉安在地上缓了半天才勉强爬起来,往被子里一滚便囫囵睡了。他满眼都是青绿的花枝,倘若盖在那白雪地里,大约的确有一些闲情逸致。但景承的生日早过了,又没到年节,郑重其事地送这东西便显得十分奇怪。他攥着那方印章站在景承身后,喉咙发紧,就连景承第一回脱他衣裳的时候也没这么忐忑过。
“奴才看见人家刻这印章好玩,”他尽可能轻松地描述这事的起因,“也学着弄了一个.……还凑合,给您瞧瞧。”
“就瞧瞧?”景承把章子擎起来对着灯前前后后地照,“以前咱们院子里种了好多这种花,你还记不记得。”景承把章子从红泥里拎出来,花枝上浸满了火烧似的油彩,摊开手,把那块温凉的小月亮按进掌心,“扣下,不给你了。”
“不行,好不容易才刻出来的。”他终于如释重负地松懈下来,故意伸手去抢,景承举高了手臂,看他怎么踮脚也够不着,吃吃地笑了。
“不管,这个是朕的了。”他从枕头下摸出一册书,也没看清是什么,只管往上一戳,“盖了章,就是朕的东西”。景承又拽过他的手,迅速地把那冰凉的小石块在嘉安掌心里也按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