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女子心知被卫蔷看出了破绽,片刻后,她行了一礼,道:“实不相瞒,这守心观是我家主人的避世之所,这些武者皆是主人家中护院,因主人要奴婢不可与外人言,奴婢才……才假称他们是游侠儿。你们即刻脱了道袍下山往长安去。”
“是!”
女子又笑着看卫蔷:“我们冒犯国公大人,实乃大错,这些人便送与大人差遣。”
她一说完,那些人竟然真脱了道袍,带头之人就是之前被卫蔷当人皮垫子用的那人,他单膝跪地,对那自称是婢女的青衣女子说道:
“我等对国公动手犯下大错,这便下山去听候国公差遣以赎罪。”
说完,他有对卫蔷磕了个头,竟然就这般带着人下山去了。
看着那些人的背影,卫蔷道:“三十武夫说送就送,娘子你这个当婢女的也好大的气派。”
“天下间能如国公一般气派之人不到一掌之数,国公何必调侃奴婢?”
长刀入鞘,卫蔷道:“我有一妹妹叫卫茵,十二年前被人送到此处,应该也是在此处病死,不知娘子可知道?”
青衣女子道:“此处道观本是逆贼申氏所有,十年前申氏败落,我家主人才买了回来,好像听过这般人物,国公大人随我来。”
山上寒风瑟瑟,卫蔷恍若未觉,跟着女子往道观后院走去。
“大概就是此处。这些客舍我们时时收拾,只是少有人住。”
刚进院子,卫蔷就看见了已经凋败的蔷薇花藤,褐色的花藤蜿蜒了半个墙,仿佛一道陈旧的影子。
松柏还是苍翠的,金黄的银杏的叶子落在了地上。
沿着小径绕过高大的太湖石,便可见堂屋,不论其他,此处还真是个可养老的好地方。
“从前国公大人的妹妹应是就住在此处。”
青衣女子轻轻推开木门。
淡淡的檀香气缓缓拂面。
翠色幔帐垂在地上,多宝阁上海摆了几本书。
清冷空旷的屋舍仿佛就是个道姑所居之地,除了幔帐之外,处处浅淡古拙。
“这屋舍中的装饰可曾换过?”
“从我们买下这里可是从未变过。”
这就是她妹妹最后几年住的地方。
卫蔷摸了一下并未被点燃的红铜嵌银丝香斗。
又看了一眼已经被烟气熏到发黄的三清画像。
它们高高在上。
她妹妹最后就是在这个地方病死的。
“请问,你们这里可还有在这照顾过卫茵的老人?”
青衣女子摇头道:“那些人都不剩了,国公有何想知道之事不妨问女婢,奴婢从前好听闲事,大概是能知道一些的。”
如藏了星月的明眸看了青衣女子一眼,卫蔷摸了摸幔帐,缓声道:
“那你可知道她最后几年过得可好?”
青衣女子直起腰背,她看了卫蔷一眼,道:“大概是不好的,被人毁了半张脸,还打断了一条腿只能拖着腿走,这般的人还重病加身缠绵病榻,又如何能过得好?”
见卫蔷一直看着多宝阁上的书,女子的眸光深了两分。
“那些死得痛快的人,大概都比过得她好些。国公也不必说这些自求心安之言。”
刹那间,她看见卫蔷握住刀柄的手青筋暴起。
女子的脸上竟微微有了两分笑意:“你可知道她的脸是怎么毁的?被皇后用烧红的铁针一针针扎上去……卫茵,卫二娘,名动长安的将门贵女,比郡主还要尊贵几分的定远公府掌上明珠,太子来看她一次,皇后就赏她一次,赏她容颜不存,赏她无力远行,赏她生不如死,她只有一个人,她只有她自己。”
平缓了下自己急促的嗓音,她转头看向门外。
“那一墙的蔷薇,据说是她自己拖着腿,只用一只手慢慢种起来的。”
“手握半个天下的定远公大人,你知道这些又如何呢?你何必问一个挣扎至死的人是如何挣扎的?在她挣扎之时这世间无人过问,那又何必过问?”
她身后卫燕歌一把抓住她的衣襟:“你究竟是何人?”
女子笑看自己的脸映在那双蓝眼之中:“我不过是个婢女罢了。只可怜那死了的可怜人,听说她的至亲之人站在她的面前都不知道她是谁。哈哈哈哈哈哈,何其可笑?何其可笑?!”
卫蔷的手千锤百炼,握剑执刀夺人性命从不颤抖,此时那双手也没抖。
裂帛之声响彻屋内,她直愣愣看着被撕毁的幔帐之后那张空荡荡的床。
仿佛依稀可见躺在床上挣扎的阿茵。
阿茵与她同龄,死的时候还不到十九岁。
“你不知实情不要妄言!我阿姊流了身上一半的血醒过来都要去寻二娘子!阿姊快死了遗言都是要救二娘子!不是阿姊不找她,是没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