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娘子,照你这说法纳妾都成了罪,那什么温柔坊,什么红袖招不也得都清干净了?纳妾也不对?家中奴婢,佃户……也都是错的?”
赵广存皱着眉头看着卫蔷,却见那穿着女子点了点头。
“赵节度使说得没错。”
“当啷!”赵广存猛地站了起来。
“没有佃户,还谈门庭世家?没有妾室,也就没有郎君夫主!没有妓院、没、没有那些娘们儿,男人打仗还有个什么意思?”
卫蔷竟然笑了:“白庞和牛渭都跟我说赵节度使有勇无谋,今日我倒觉得节度使着实聪慧得很。”
这是认下了他说的。
赵广存脚上戴着镣铐,手上倒是空的,看着卫蔷斜坐在椅子上笑,他奋力迈了几步走到了卫蔷的面前,双手撑在桌案上,额头青筋暴起,若不是知道自己打不过这女子,他都想抬手掐住她的脖子。
“卫、卫……”赵广存一时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称呼面前之人,逆贼,什么逆贼,跟面前这人比,韩复銮、牛渭那些人也配称逆贼?这才是真正的逆贼!
“你是要掀了炎黄法统!你这是!你这是背宗忘祖!”
卫蔷将案上的证供递给一旁的周持,抬眼正视着赵广存。
她笑了。
“赵节度使,炎黄法统和祖宗家法都救不了北疆,如今的北疆之法却可以,那北疆之法就是对的,你所谓的炎黄法统、祖宗家法都是错的。如今的大梁风雨飘摇,北疆之法能让同州在半月内重新兴盛,能让田亩被种满种子,能让河水浇灌田地,能让百姓安居乐业,北疆之法就是对的。”
见赵广存目眦欲裂,卫蔷缓缓站了起来。
“我竟是不知道,一个沙陀族人,竟然也会以炎黄法统、祖宗家法为纲,您祖上先投唐不成,投大蕃,大蕃衰弱,疑心你们与乌护勾结,你们便转而投梁,这才几十年,你们就满口炎黄法统,祖宗家法。不过这对我来说倒是鼓舞,只要我也将北疆之法推到天下各处,如是几十年,北疆之法也就成了炎黄法统、祖宗家法。”
这间屋子看似是密室,卫蔷身后的那面墙却不过是一层极薄的木板,木板的另一面,一位老者端坐不动。
咫尺之遥,赵广存的咆哮声清晰至极:“卫蔷!天下间怎又你这般身有反骨的女子?!你如此作为就是天下之共敌!你只有一人之力……”
“不是一人。”女子声音淡淡,略有些低哑,她的声音一贯如此,像是长风卷落了北疆的细沙,“我有北疆,北疆如我这般之人,数以万计,且一日多过一日。”
不多时,赵广存被人带了下去了,丁零当啷的镣铐声回荡在过道中。
老者抬起头看向窗外。
赵广存罪不至死,也再回不去华县了。
他陈伯横听了一耳朵审问,大概也再回不去洛阳了。
“陈相辛苦。”
暗门打开,卫蔷手中为陈伯横摇着扇子。
陈伯横站起来,看着这个瘦高的女子。
“北疆有多少县学?”
“五十七所,下个月是六十所。”
陈伯横点点头,又问道:
“北疆有多少女子?”
“七十六万。”
陈伯横叹了一口气。
“北疆识字的女子有多少?”
“稚童四五岁入童学,往上算八旬老妪也能认得几个字。”
陈伯横走出房门,耳边是一阵卫蔷为他扇的风,他感到一阵清凉,这才惊觉自己已经满头大汗。
“北疆的安民法,在北疆有多少人知道?”
“凡北疆百姓皆知。”
手扶在墙上,陈伯横的身子晃了晃。
他徐徐转身,看向卫蔷,终于苦笑一声,道:
“要想废了你北疆之法,岂不是要将六十六万北疆女子尽数杀了?”
不为奴婢,不做佃户,不做妾室,这般的日子过得顺了,谁还会想做大梁的女子呢?
“陈相,你少算了。”
走在陈伯横的身边,卫蔷一手摇扇子,一手摸了摸刀柄。
“您以为北疆的男子能坐视自己妻女姐妹被人欺凌杀害?”
过道走到了头,卫蔷看向门外树荫下正等着自己大兄的陈仲桥。
“还有您的亲弟,因北疆之法,他的妻儿就要身死,他会如何去选?还有那些未去过北疆,却得知了北疆之法的人。”
陈伯横看见光斜照在自己的身上,也斜照在卫蔷的身上。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照你所言,你这北疆之法岂不是比你的刀你的兵还可怕?”
“那是自然。”
卫蔷将扇子递给陈伯横,另一只手还放在自己刀柄上。
她笑着说:“最初那人给我的,本就是一点星星之火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