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份是我们家存留,你们家的那一份,你们的东家已经带走。”
“你们当时同我们家接了四千两银子,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上个月要还二百四十贯,这个月也是如此。”
他如此说着,声音越发平和,似乎很是客气:”既然我们来都来了,那你们便把两个月的本金并月息一起还清吧。”
三角眼管事咧嘴一笑:“如此可好?”
这一下,沈家人全都震惊了。
他们瑟缩着,惊惧着,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刚才还在推搡沈六的那几个旁支此刻也不敢多吭一声,他们都仰着头看向了沈六,似乎就等他拿主意。
沈六这个临时东家还没当过瘾,过手的银子还没数够,就立即遇到这样的祸事,此刻他的面色别提多衰败了。
但即便如此,面对那么多壮汉虎视眈眈,面对对方那个管事阴森的面容,沈六都不敢说出不认贷契的事。
他左思右想,最终还是哆嗦上前两步,问:“这位管事,不如您先进来等,我们去询一下之前东家的信契,若是寻到,我们会想尽办法还钱,如此可行?”
那三角眼管事道:“不可。”
他道:“唉,我们从过来到现在,已经等了两个时辰,这两个时辰过去,你们就说这样的话?”
“很没有信义啊,沈老板。”
他道:“哦,我也听说了你们家的故事,不如这样,我和我的兄弟们都进去,一起在你家里等,你看如何?”
“若是你不认,亦或者那份信契找不着了,也好说的,”他很和善地说,“我们可以自己在你家清算,直到把所有的借款都清算清楚为之。”
沈六被他的气势震慑,一句多余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迷迷糊糊把这群穷凶极恶的人放进了自己家中。
然而沈家这么多人,却无人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柳四娘若真的同这家借了四千两银子,那解出来的银子又在哪里?
不过,毕竟他们并未真正参与沈家香水行的营生,确实也无从得知这四千两银子的用处,如此忽视过去,倒也在情理之中。
但引狼入室,让这么多壮汉进入沈家,就是他们的错误了。
也不过两刻工夫,沈六跟一众沈家人确实在柳四娘的书房里翻到了另一份信契。
信契明明白白,是以沈家香水行的名义同胡家借钱,总计为四千两。
看到这份信契,沈家所有人的心都坠入深渊。
他们以为的花团锦簇,以为的蒸蒸日上,以为的飞黄腾达都是笑话。
转眼之间,沈家就背上了巨债。
但沈家哪里有那么多银子来还?即便一月二百八十两的本金月息,他们似乎也拿不出来。
账面上的银钱连一百两都无。
钱都去了哪里?柳四娘这个贱人又贪了多少?
沈家的旁支咬牙切齿,原来他们围绕在柳四娘身边,吹捧她,奉承她,把她当成能生金蛋的当家主母,却未曾想,她才是败家的祸根。
沈家众人都傻了,一个个呆坐在书房里,已经不知道要如何行事。
外面的前堂内,上门要账的管事自然不会等他们那么久。
两刻一过,他就是直接带人重进后宅,挨门挨户闯入搜刮。
此刻的主院正房里,沈文礼已经高烧不退,他半死不活躺在床上,口里干得几乎要冒火。
他已经几日水米未进,那个原来伺候他的小厮不知道去了哪里,根本就没人管他。
他管不住自己的身体,只能任由那些脏污布满床铺,自己就躺在发烂发臭的床铺上,苟延残喘年最后一口气。
他都熬了这么多年,他不想死。
沈文礼努力张大嘴,使劲喘着气,钻入鼻尖的只有他自己身上挥散不去的臭气,令人几乎作恶。
待到今日,他已经神志不清了,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活着,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死去。
他甚至连气都要喘不出来了。
沈文礼硬生生熬了三天,终于,他熬不下去了。
活着有什么好?
不过跟个废人一样,被柳四娘像狗一样养着,心情好时过来看看他的惨状,让她可以更高兴。
真没意思啊。
沈文礼缓缓合上双眼,人人都说临死之前,每个人都能回忆起过往最在乎的事。
一生如同走马灯,在浑浊的眼前一一浮现。
但没有。
沈文礼濒死之时,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都回忆不上,一生里做了那么多事,却没有一件会浮现在他眼前。
哪里有什么走马灯?
沈文礼闭上眼眸,气息逐渐衰弱,瘦弱的胸膛也不再起伏。
就在这时,他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
踢踢踏踏,乱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