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你觉得沈家压你一头,你做赘婿憋屈,从一个书生成为了商贾,觉得是沈家对不住你,所以你使劲的,使劲的苛责沈家那对可怜的母女,”柳四娘冷笑道,“你口口声声说心爱于我,即便同沈小姐成婚也待我如初,你说你爱我,更偏心雨娘,那对母女对你来说什么都不是。”
“好话都被你一个人说了。”
柳四娘道:“可当年你抛弃我的时候,我跪在大雨里求你,说我有孕在身,你也没犹豫过啊?”
沈文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些都是他自己做过的事,待到重病卧床,需要人照料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做一切事都有报应。
不是良心唤醒了他,他这种人从来都没有良心,只是因为如今过得人不人,鬼不鬼,他才发现人不能太过冷酷无情。
可什么都晚了。
他以为自己可以利用柳四娘刺激沈惠娘,他对柳四娘好,对她“不离不弃”,对她所生的女儿慈爱有加,都是为了让沈惠娘生不如死。
一切都如他所愿。
沈惠娘终究熬不住日夜的煎熬,熬不住是柳四娘日夜的欺凌,早早撒手人寰。
于是他仰着道貌岸然的嘴脸,赢取了柳四娘为继室,还落了一个不忘旧情的好名声。
多么完美。
曾经的他,自以为对柳四娘已经宠爱非常,他给了她这种贱妇正妻之位,他一不纳妾,二不寻欢,只同她做恩爱夫妻,她却不知道感恩。
人心不足蛇吞象。
沈文礼气得心口一阵疼痛,他紧紧攥着拳头,在床板上砰砰砰地砸。
柳四娘淡然看他发疯。
“当年你抛弃我,我却不能抛弃我的孩子,所以我艰难生下来,自己一个人抚养。”
柳四娘道:“我不是靠你才有今天,我是靠我自己,我能忍,能等,也能熬。”
“熬不过我的,都死了,”她看着沈文礼,“别以为你随意施舍点恶心的恩情,别人就要感恩戴德,也不看看你曾经都做了什么丧良心的事。”
“我甚至比你要厉害,什么经商之才,什么聪慧精明,都不过是短暂的,如今,沈家在我手里即将发扬光大,即将走上新的巅峰。”
“我才是这一出大戏里的胜利者。”
柳四娘话锋一转,似乎漫不经心道:“那一日,你的好女儿同你说了什么?”
沈文礼的脸又青又白。
这两年他熬着不肯死,苟活于世,就是为了等这个贱人来见她,好骂一骂她出口气。
但这贱人仿佛已经不记得家里还有他这个家主,在外面风光无限,却从不来正房瞧他一眼。
他甚至都不知道她平日里做了什么,只能一遍又一遍问伺候他的小厮。
然而得到的只有漫不经心的敷衍:“老爷,大娘子很忙的,家里那许多事,都要大娘子操持,她不来看您,也是为了您好。”
那十六七岁的小厮,说起大娘子来,语气里颇有些亲密和软绵。
沈文礼不想死,所以他忍了。
他这一辈子,什么都能忍,早年可以同自己的东家低三下四,后来又能拼命巴结沈老太爷,如今他也可以佯装脑子糊涂,任由小厮磋磨。
他不想死。
他害怕死亡。
他以为只要等来了柳四娘,说一说前尘往事,吓唬吓唬她,她就如同以前的每一次一般回心转意,跪在他面前哀婉求饶。
但她没有。
沈文礼心里从来都没有那么清醒过。
柳四娘和他再也回不去从前,他们也再不是让人艳羡的恩爱夫妻,现在的他们,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当家主母,一个是苟延残喘的病弱老者,他拼不过她。
但他却很了解她。
沈文礼抬起头,那张布满瘢痕的脸上,露出一个恶意的笑。
“原来你是想问她。”
沈文礼笑容嗜血,带着诡异的扭曲。
“四娘,你总是放不下她们母女俩,”沈文礼咳嗽一声,继续道,“她们不是我的心魔,但,但却是你的。”
沈文礼恶意地说:“你好在意她啊。”
“但你刚才表现得不好,我,我不喜欢了,”沈文礼闭上眼睛,他转过身来,把自己埋在又脏又臭的被褥里,“所以我,不想告诉你。”
“你去问她啊。”沈文礼说了最后一句,便不再言语。
他闭着眼睛,回忆起沈怜雪那双淡漠地看着他的眼睛。
时隔两年再见,一切都物是人非。
沈怜雪仿佛从里到外换了一个人,她冷漠地看着他,根本不对他的境况有任何的波动。
只要一想起那双眼睛,沈文礼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但他还没来得及深想,巴掌便冲他面上而来,他任由那贱妇咒骂,等到她骂累了,才摔摔打打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