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摆设与离开时相差无二，香炉里丝丝缕缕清冷的雪松香缭绕，一切都宁静安详。

除了床头几案处多出的小锡瓶。

瓶身小巧，点缀着浮雕，以纸封了口，缀上一根红绳。

红绳末端系着一枚印章。字迹大气磅礴，撒上艳丽的朱砂，仿佛红梅于雪中绽放。

「马上春」。

沈清和……

她摘了瓶盖，里面是封好的几两茶叶，卷成缱绻的弧度。

温思渺推开了窗。

窗外飘着小雪，些许晶莹落了进来，触及瓶身，便迅速融化为小水珠。

立春，江南的茶吐露芬芳，迎来第一次采摘。

摘下的茶封口，快马加鞭送到京城，曰「马上春茶」。

西北大雪纷飞，江南春色至矣。

典故忘了具体出自哪里了，只记得在《中华遗产》杂志上。

才入秋，就开始想念春天。

第132章 美人质子（11）

皇帝想为温思渺选夫婿的愿望终是没有落成。

三月，南朝的大军越过了长江，直逼京城。

说是他们自封的王带兵亲征，那王很是诡异，有一琥珀一湛蓝双色眼瞳。

这是京城的说法。

城外百姓则不然，都觉得异瞳的王是好运的象征，是他们的活菩萨。

南朝建立后少了剥削与压迫，百姓安宁祥和，比大梁不知好上了多少。

异瞳……

他们只想到了一个人。

据说为保护明珠公主，已经坠崖而亡的质子沈清和。

可沈清和不是北方的胡人血脉？怎么又去了南方？那北方的政权是怎么回事？

朝中的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驻守在边关的不少大将都反了水，自立为王，北方藩镇割据，一时混乱无比。

南北都是威胁，本就在风雨中飘摇的大梁王朝更是岌岌可危。

前线连修三封急令，朝廷吵得不可开交，平日里的皇子一个个宛如鹌鹑，谁都不想做那只出头鸟。

难得上朝的皇帝怒不可遏，把奏折丢了出去：“你们平日里争权的时候，不是很能耐吗？”

“怎么，现在事到临头，一个个都不说话了？”

“只有纸上谈兵的本事，没有带兵打仗的能力？”

“皇子？丞相？哪个敢带兵出征，护我大梁安危，朕就把皇位传给他！”

文人骨子里流淌的仍是爱国热血。哪怕他一辈子都只是个平庸的傀儡皇帝，哪怕他剥削百姓贪图享乐，他仍然不想放弃大梁的江山。

大殿之中，没有一人敢哼声。

皇帝气冲冲地下了朝。

温思渺在宫里喝茶。

是沈清和寄来的「马上春」，春天的第一味茶至真至纯，熬过一个寒冬，入口都是芳香。

身边的侍女偷偷说道：“公主，听说陛下在朝上发脾气了……”

温思渺淡淡地「嗯」了一声。

她望着宫墙的琉璃碧瓦，脸上面无表情。

发脾气，当然要发脾气。南朝的人已经破了前线三关了，眼见大军将至，皇城岌岌可危，这些人都不过是瓮中之鳖。

可笑的是，放眼整个大梁，居然拿不出一个能带兵打仗的人。

死的死，反的反，投降的投降……剩下的，都是如皇帝一样，只会舞文弄墨的文人。

这就是他的大梁。

这就是当年版图从海域延伸到内陆，横跨几十个小国的大梁。

侍女刚要说什么，表情突然一凝。

一身便装的皇帝走了过来，身后没有带任何侍从。

侍女惊觉不对，急忙离开，将空间留给皇帝与温思渺二人。

他看着眼前品茶的少女，眼眶微红，几乎要落下泪来。

“渺渺……”他艰难道，“你走吧。”

温思渺疑惑地看着他。

“朕已经为你准备好退路，让王公公跟着你，南方那边有人接应，你可以继续当大小姐，不会有人为难你……”他道，“走吧。”

“父皇？”

少女的双瞳纯净而清澈，与记忆里那张熟悉的脸重叠。

皇帝沉重地闭上了眼，轻声道：“朕是大梁的罪人，朕要留在这给大梁陪葬。但你不行。你走吧。”

在位二十年，他做过的错事已经不是一只手指能数完的了。

他想了许多许多，即使把他千刀万剐也无法偿还大梁的国运，也对不起列祖列宗，他只有给大梁的江山陪葬。

他唯一对不起的，就是这个女儿。

他对不起她的母亲，也对不起她。做了十几年公主，却要沦为阶下囚，过不了锦衣玉食的日子了。

那些人……那些人会怎么对她？

他根本不敢想。

“去吧……”皇帝道，“现在就走。来不及了。”

他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温思渺轻轻摇头，“父皇，我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