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兰特(14)
这种联想让他有些不寒而栗,但是他只是转过脸,安静地看着克莱门领着路易走过来。
路易还不知道今晚的变故,刚刚从被窝里突然被克莱门叫醒。虽然不知道母亲叫他来的目的,来之前他还是由克莱门给他换好了衣服。他的衣着打扮并没有因为这样的深夜而有一丝疏忽,只有惺忪的睡眼流露出不谙世事的孩子气。
帕特里希突然有种异样的酸涩。
莫牵起孩子柔软稚嫩的手,半蹲下身平视着路易:“母亲有教过你怎么用枪吗?”
路易思考片刻,确认不是因为他的遗忘而是确实没有学过,才敢轻轻摇摇头。
她的语气好像忽然充满了从没有过的温柔与疼爱,她握住路易的手,把那支马卡洛夫放到他的手心:“母亲教你好不好?”
路易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很简单的,来,只要拉开保险然后扣动扳机,对,那就是扳机。”
路易像是受到了鼓励,认真地回应着母亲的教学。
“然后是瞄准。”莫说着,轻轻握住路易的手转向了费利佩的方向。
路易这时候才发现远处有个人被绑在了黑色的金属灯杆下,浑身却像没有骨头一样,软软地向前倾,好像如果没有身上的一圈绳子,就会立刻跪伏在地上,而他的腹部侧方已经有了一大片红褐色的印迹。透过纷纷扬扬的镶了一圈金色光晕的雪片,他看的并不清楚,只能怯生生地用不确定的语气小心探寻道:“是爸爸。”
莫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带着路易转过脸去看着克莱门问:“是吗?”
她的神情似笑非笑,克莱门心头突得一跳,再不能产生任何反对或质疑地对路易脱口而出:“不是,那不是您的爸爸。”
莫期待地看着路易,用温柔而笃定的语气说:“看吧,克莱门都说了。”
路易从小是由克莱门照看的,对他有不同于旁人的信赖。可是他仍然不能说服自己眼前的人真的一定不是爸爸,克莱门坚决的否定加深了他的迷茫和犹豫不决,但是他也知道他的犹豫只会引起母亲的不满。
果然母亲的声音已经在他的耳边:“路易,盖兰特家的孩子是不会这样优柔的。”
路易迟滞地举起枪,颤颤地对准了那个身影,不知道是他年纪小力气不大,还是他始终不能下手的原因,他的手指搭在扳机上,最后只是软软地滑了下来。
他转过脸去看着母亲,无助地轻呼:“母亲。”似乎在等母亲阻止这场突如其来的莫名闹剧。
雪夜明黄的灯光下,他冻红的手指和脸颊清楚地呈现在众人面前。
但是莫没有任何的心软,她只是镇定地说:“路易这么没用吗?母亲不喜欢没用的孩子,盖兰特家也不需要没用的孩子。”说着紧紧握住路易冰冷的手,以对孩子不容抗拒的成人的力气和姿态,对准了远处的费利佩,果断地扣下了扳机。
子弹正中他的心脏那一刻,费利佩原本已经失去行动能力的身体,因为剧烈的痛苦而本能地直起。他的脸向上扬起的那一刻,路易不由得失声惊叫道:“是爸爸!”
他的声音在周围的一圈人耳边清晰地回荡着,却没有一个人敢发出任何回应,无论肯定或者否定。
莫突然轻笑起来:“对,是爸爸。”她笑得那么狠毒、那么放肆、又那么痛快,好像这么多年压抑的所有痛苦都随着这一声轻笑,终于可以毫无掩饰地摊在明面上。
但是只有这一瞬,她很快收敛起所有的情绪,把路易不知所措的身体扳过来,让他看着克莱门,然后在他耳边继续引诱道:“那么刚才是谁骗你那不是你的爸爸来着?”
克莱门的心倏地像被浸在了冰水中。
可路易显然受了惊吓,虽然被动转过身来,但是目光依然没有焦距,只是木讷地看着前方,似乎根本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莫并不在意,她手上依然继续着刚才握住路易手开枪的姿势,只是此刻枪膛已经对准了克莱门。
“是克莱门。”
虽然明知道无处逃生,可是克莱门出于求生的本能,听到这句话还是下意识冲上去想夺过手-枪。然而不等他靠近,他的肋骨下就有一阵剧烈的痛苦传来,他的身体像碰到无形的壁垒般无力地滑落下来,狼狈地伏倒在路易的面前。
莫不禁有些惊奇,她这次并没有带路易扣下扳机。她的手指包裹着路易的手指,能清晰地感受到扳机上传来的轻小而坚定的力量——是这个孩子自己做的。
她一时说不上喜悲,只是突然有种宿命轮回般的感觉,悄然夺走了她所有的情绪,恨的痛的爱的,统统都被遥远的回忆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