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寡(97)
那红狐大氅是他亲手打来命人制成,亲手披于她身,篝火照亮下,那半露出黑色头颅的发顶上,在夜色中仍泛着流光的红玉髓簪,及那他特命人锤制成火云形状的红玉镶金流苏饰翎,乃至她所穿所戴尽都是经了他亲眼过目亲口所允。
哪怕那人身上所穿,发上所戴都是他极为眼熟之物,可事到临头,他生平头一回心生胆怯,仍不愿承认,那一动不动任人指点唏嘘浮在水面之人,就是前一晚还与他极尽缠绵,今日一早与他争锋不让,令他又爱又恨,活生生的,美丽灵巧的,小妇人!
他不知因了他的突然出现,令本是寻常的失足溺亡变得恐有内情,也招来了本是不需亲自露面的京兆尹,及听闻动静赶来的京官们。
他似是被抽离了魂魄,听不到有人毕恭毕敬小心翼翼的恭安声,感觉不到周遭任何动静,连眼眸也好似被这寒风冻僵死死地呆怔的看着河中。
直到一条长杆突兀的闯入他的视线,那卑贱之物要落在他心爱的小妇人身上时,他魂魄归位厉声爆喝:“找死!”
话落的同时,他已驱马近前,那上打昏君下打贪官的紫金鞭,纡尊降贵重重挥打在手持杆勾用以打捞尸体的人手上。
那肮脏粗鄙之物,怎配碰他的小妇人!
利落的落水声,伴随着百姓惊愕的哗然声中,不计其数的盛京百姓,亲眼见到尊贵桀骜不可一世的太尉大人,竟不顾冰寒毫不迟疑的踏入水中朝着那漂浮不动的尸体而去。而后更不嫌晦气,甚至是郑重珍视的将人抱在怀中,于众目睽睽之下破水上岸。
而他上岸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狠厉的命令百姓退散,其余人等全都背过身去。
凤敖满身冰凉的抱着他的小妇人站在原地,手中的躯体冰凉僵硬,再不是今晨的温暖柔软,他紧绷着下颌咬紧了牙,明明不远处便是万家灯火喧嚣热闹,可他却头一回觉得,盛京的冬日,怎会这般冷。
他想可能是护城河的水太冰太冷,以至于他僵硬的低下头,佛开怀中女子覆面黑发的手才会克制不住的发抖。
当那又冰又硬的黑发被他拨开时,幽深紧绷的眸乍然剧颤,半跪在地高大强健的身躯蓦地一晃,他失态地大睁着眼死死地凝望着,竟好似是被人一刀砍中头般轰然欲裂。
震惊,心痛,暴怒,种种激烈的情绪都不足以形容凤敖此刻的惊痛。
他的小妇人冰肌雪肤,眉若远山,明眸善睐,琼鼻樱唇,是拼尽这世间所有姝色都难以企及的绝世美貌,可眼前这张漆黑如炭皮肉外翻,连五官都分辨不清的脸,怎会是他心爱的小妇人?!
可她发上的簪子,耳上的坠饰,身上的衣物鞋子,无不都在告诉他,眼下这个面目全非身体冰冷无声无息的女子,就是他一见倾心,围追堵截,以权势相胁,令她绝了心爱之人,强留身边的女子!
明明早上分别时,她还身子娇娇鬓发云堆,带着满身他留下的恩爱痕迹,坐卧在二人夜夜缠绵的床上,美眸黑亮鲜活灵动的瞪着他,那软哑好听的不耐嗓音仿佛还在耳边萦绕,便连刚刚,他还在府门前逗留,怎才不过一个白日未见,他的听儿,他强取豪夺来的,喜之,悦之,珍之,爱之小妇人,便与他,阴阳两隔了呢?
冰冷刺骨的寒风忽地吹来时,他不期然想起就在不久前,他曾经过街头,也听到有人被烟花炸伤的只字片语,可他却不曾留意,亦不曾有半分犹豫要停留查看。
他不禁着了魔般去想,若那时他能够停留一下,去看一看,或是心血来潮派人问一问,他的小妇人会不会就不会失足落水?
一定会的,那时他的听儿定还活生生的,受着火烧火燎的疼痛慌不择路被人避之不及的左闯右撞,一想到因他的一念之差让他的小妇人生受被炸伤剧痛,也就在他所掌控的盛京之中,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甚至有可能就在与他擦身而过时落水溺亡,
后悔,若不然,内疚等等情绪在脑中拼命翻搅,逼得他胸腔似要炸裂,再张口时,一口郁血霎时喷涌而出,而人也随即从这死胡同中清醒。
他擦掉了唇边血迹,垂眸望着怀中面目全非的女子,忽地笑了下,而后便将人打横抱起,再抬眼时,脸上的狠色与眸中的酷寒,直让站在马边屏息静气的吕金与京兆尹等人不寒而栗。
“给爷查,人是如何出的事,何人跟从,何人卖的烟花,为何爆炸,怎么出的城,如何来到河边的,何人第一个发现的,一切一切,都要仔仔细细的,给爷查个清楚,明白!”
尽管百姓被驱离,但这一日,全盛京都知道小霸王凤太尉心爱的女子被烟花炸伤意外溺亡之事。而身份尊贵位高权重的太尉大人,竟不惧冰水亲自下水打捞了心爱之人,并因着心爱之人离世吐了一口心头血,更是化悲痛为愤怒,大张旗鼓命京畿卫京兆尹彻查当晚之事,一时间,但凡当晚登街者,人人惶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