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他此刻见着那身嫣红就眼疼。
方孝承平静道:“若将士枯骨得知最终仍要以大荣女子之婚嫁为筹码,恐怕死不瞑目。”
“你——”
“大荣四百年从未有过和亲前例,此乃辱国之祸。”方孝承看着孙置长。
孙置长道:“一人与万人,北安侯如何抉择?”
方孝承反问:“孙大人未读过苏洵作《六国论》?”
孙置长道:“一人能与一城相提并论?”
方孝承一时语塞。
皇帝此刻才缓缓道:“你们所说都有理。若真能止戈,哪怕三年也是百姓之福,可狼人奸诈,若立刻翻脸不认,朕与你们都将滑天下之大稽,成为流传千古之笑柄。”
孙置长欲言又止,不好再说。
在那个“梦”里,虽不是此刻,可狼王也提出过和亲。那时方孝承被耶律星连压制,几战不利,朝野人心惶惶,皇帝也担忧,受孙置长等人怂恿,不顾方孝承二十道急书劝阻,答应了送先帝最疼爱的十三公主和亲。
可狼王出尔反尔,百般羞辱十三公主。镇北军士气大落,耶律星连伺机而动,打得大荣越发溃败。
便是在此等情状下,皇帝力排众议,御驾亲征。
……他如今绝不会重蹈那梦中覆辙!
“孙卿拟书回复吧,说没有合适的公主,但结亲一事甚好,久闻狼王膝下有一女名鸿燕,英姿飒爽,明媚娇美,朕愿替朕的表兄瑞王世子聘其为正妻。待成了亲,世子就袭王位。”皇帝淡淡道。
方孝承一怔:“陛下——”
皇帝打断他的话:“此事不必再议,朕乏了,都退下吧。”
半个时辰后,顾太监送茶进来,皇帝立在窗前,隔着纱望着外头那道朦胧而执着的身影。
方孝承不肯走,非说要面圣。
呵,他当然着急。
成瑾不过是要娶妻,他便这么急,却不知前世自己被耶律星连所俘时,他可曾在与春风得意的成瑾快活风流的间隙里想起过自己一次!
方孝承又等了一阵,顾太监终于让他进去了。
他一进去,皇帝道:“突然心悸,怕你们担心,便让人散了,刚歇了会。怎么?有事?”
方孝承只能先道:“让御医请脉比较稳妥。”
顾太监去请御医,方孝承道:“臣有一事……”
“阿瑾之事?”皇帝笑了笑,“玩笑话,也就你当真。狼王要和亲是给大荣难堪,朕小小回敬一下罢了。”
方孝承摇了摇头:“可此事外传,终究于世子名声不利。”
“他一个大男人,能有什么名声不利?”皇帝皱了皱眉,“难道你宁愿让朕拿九五之尊的名声去开这个玩笑?!”
“臣绝无此意,只是觉得,直接拒绝便是,不必牵扯世子。”方孝承道,“何况狼王子女众多,无慈父心,若他意图借鸿燕嫁人深入京城安插耳目,难免答应。日后大荣与狼国再战,世子如何立身?”
皇帝自然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但他巴不得成瑾无处立身!
“你想多了。”皇帝敷衍道。
方孝承坚持:“请陛下收回成命。”
“阿瑾是朕的堂表兄,你倒比朕考虑得更周全。”皇帝淡淡道,“但君无戏言,何况此等军国大事。阿瑾身为世子,别的指望不上,只有这点子用处了。”
方孝承跪道:“臣请陛下收回成命。”
皇帝恼道:“不必再说,下去!”
方孝承不动,倔强道:“世子与世无争,臣恳请陛下允他平安顺遂,不入是非。”
皇帝盯着他:“他是世子,既受奉养,就得担责。”
方孝承沉默片刻,问:“若臣求娶世子呢?”
皇帝一怔,眼色渐渐晦暗,冷冷道:“你说什么?”
方孝承本以为这番话很难讲,可临到时,一旦说出了,竟如释重负,心头清明。他深深呼吸,道:“臣爱慕世子多年,情难自抑,恳请陛下成全。”
皇帝浑身冰凉,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方孝承回想往事,回想成瑾肝肠寸断的模样,眼中含酸,心中含着无尽愧恨,道:“于此事上,臣从未如此清醒。”
霎时间血冲上头,皇帝厉声道:“你拿他当朕的替身,朕一直忍气吞声。如今你竟敢对朕说出这种话来,朕看你是脑子不清醒!”
方孝承惊讶地抬眼他。
话说出口,皇帝便后悔了,可覆水难收,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倒是缓了缓语气,悲戚道:“朕是皇上,先前朝政不稳,不能与你互通心意,你行那荒唐事,朕只能佯作不知,可心中悲恸,几度呕血……如今大局已定,我们不必再苦苦克制。说起来是我们有愧于阿瑾,朕一定会好好弥补他,你不必为此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