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氏摇摇头,“皇上,您就别骗臣妾了。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我这病……是好不了了。”
他一时沉默。
年氏望着他,仿佛在挣扎,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如果皇上真的想满足臣妾一个遗愿,那臣妾确实有件事想求皇上。”
胤禛问:“你可是想求在你去后也保你家人的平安?”
“兄长的事是国事,臣妾知道他近来日渐跋扈,招致朝野非议,若有朝一日真的闯下大祸,皇上按国法处置便是,无需顾念臣妾。”
“那你想要什么?”
“臣妾想问皇上一个问题。”
“什么?”
年氏唇瓣颤抖,“臣妾想问,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从那一晚之后,您对我……我们之间,就完全变了……”
年氏的话没能说完,因为看到了皇上陡然变掉的脸色。
那一晚。
他当然知道她说的哪一晚。
三年了。
距离那件事发生,已经三年了。
胤禛有时会怀疑,三年前那晚发生的一切是不是他做了一场梦?
他梦到自己掉进了一个奇怪的地方,梦到自己见到了一个陌生的女人,梦到她跟他说了一番奇怪的话。
她说,她才是真正的雨微,而现在她要离开他了。
她要离开他了。
然后,他就醒了。她依然在他的怀里。
他上一刻还在庆幸,下一刻却猛地发现,虽然她还在他身边,但她已经不是她了。
冬日惨白的日光里,他看向年氏。她有点瑟缩,怯生生地望着自己,似乎担心刚刚说错了话。
他看到她这个模样,觉得心里缺失的某一块越来越大,空茫茫的感受让他几乎无法忍受。
就是这样。
一样的面庞,一样的声音,但自从从那个梦中醒来后,他就清楚地感觉到,眼前的年氏和从前的雨微是两个人。
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从前的她会怨他,气他,甚至骂他,却绝不会怕他,更不会在他面前露出这种谨小慎微的表情。即使是在她刚入王府、两人关系还很生疏时也不曾。
极度的震惊之下,他猛地想起那个幻境里,那陌生女子说的话。
她说,这具身体属于真正的年玉成,但里面的灵魂叫谷雨微,来自三百年后。
而她离开后,年玉成还会陪在他身边,只是谷雨微不在了。
所以,是这样的吗?
他不愿相信。
“皇上……”年氏终于开口,声音里还有因为紧张的颤抖。
他回过神,勉强一笑,“为什么这么说?你不曾做错什么。是朕做错了什么吗?是我有哪里待你不够好,才让你这样想了吗?”
她神色一黯,“皇上待我,自然很好。六宫之中,独一无二的好……”
不仅让她做了皇后之下地位最高的贵妃,更是在这个月初册封她为皇贵妃,位同副后,盼望这喜气能冲走邪祟病气,让她早日康复。
这样的荣宠与恩典,普天之下,六宫之中,哪个女人不羡慕?
但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和从前不一样了。
“您……不太来看臣妾了。我有时候,很想你……”
这些话放到平时,她是决不会说的。但她忽然想开了,反正她已经是要死的人了,还怕什么呢?
就算真的说错什么,他也不会怪她的。
“前朝事忙,抽不出身,所以来后宫少了。但朕每次来,总是会来看你的,不是吗?”他微笑道,似乎想以此安抚她。
是,他每次来后宫,十次有六次会来看她,剩下的不是去皇后那儿,就是去熹妃那儿看四阿哥。除了她们这些潜邸旧人,他登基后也并没有别的新宠。
但即使如此,她也经常大半个月甚至一个月才能见他一次。
而且,他每次过来看她,真的只是看她。不爱说话,也不喜欢她说话。
当然,他并没有不许她说话。但她侍君时对他的情绪何其仔细,几次之后自然就看出来了。当她开口时,他总是眉心微蹙、仿佛抗拒,而如果她不说话,安静地陪在他旁边,看他读书、写字、批阅奏疏,他的神态就会越来越放松。
有时候,他会在写字的间隙抬头望她,而她正在为他研墨,四目相对,隔着跳跃的烛火,他的眼神落在她脸上,带着恍惚和眷恋,仿佛在看她,又仿佛透过她,看向他真正想见的人。
每到这一刻,她就觉得自己的心狠狠揪起来。
她迷茫了很久,不知从何时开始改变的,一遍遍回忆,最终想到了那天晚上。
奇怪的是,那晚以前的记忆,总让她感到很模糊,像是属于她,又好像隔了一层,遥远而不真实。她每次想起都不敢相信也无法理解,自己过去怎会那样轻狂善妒、不知轻重,竟一次次惹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