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钩踹开那一堆破烂木头,跨过门槛。
宫门里,晏知从宫外带进来的几个随从,站成两排。
正对面的正殿门大开着,晏知仍旧是那样的世家公子风度,端端正正地跪坐着,手边摆着长剑。
“陛下有何贵干?”他问。
秦钩扬了扬下巴:“朕找那个小倌。”
他话音刚落,怀玉便抱着一卷旧书,从走廊那边走出来。
“陛下找我。”
秦钩道:“来人,把他押下去。”
怀玉后撤一步,举起怀里扶游留给他的旧书——
他的免罪金牌。
果然,秦钩一看见那卷竹简,立即抬了抬手,让侍卫们停下。
怀玉淡淡道:“陛下监管之下,我没有私下给西南王传递过任何信息。我只是想活着,扶游也希望我活着。不知道我做了什么,惹恼了陛下?”
秦钩却答不出。
他当然答不出。
怀玉又道:“陛下该不会以为,扶游是因为我,才出宫的吧?”
晏知见状不对,赶忙走下台阶,扯了扯怀玉的衣袖,让他别说了。
怀玉继续道:“或者,陛下该不会还以为,扶游是因为皇后,才出宫的吧?”
晏知本来不想管他的,偏偏扶游临走时给他送了礼物,晏知便以为扶游还挺喜欢他的,想提醒他一下,不要惹恼秦钩。
怀玉最后也闭嘴了。
秦钩却仿佛被这两句话激怒了,他拖着长刀,缓步上前,一身杀意。
晏知回头看了怀玉一眼,眼中不无怒意。他握紧了手里的长剑,站在原地,岿然不动。
秦钩目露凶光,就像杀神一样逼近。
怀玉也有些被吓住了,往后退了退。
到了眼前,秦钩没有举起刀,却朝他伸出手,声音低哑:“书给我。”
怀玉握着竹简不肯松手,晏知回头看了他一眼:“给他。”
秦钩加重语气,命令道:“把他的书给我。”
怀玉把书放到他手里。
*
扶游外出采诗的第三天夜晚。
村子里的年轻人抓到一只下山觅食的野猪,于是村里趁势办了一场篝火晚会。
火焰蹿得老高,扒干净的野猪被架在火堆上,烤得滋滋冒油。
美酒,乐舞,扶游坐在篝火边,就着火光,拿着笔和竹简,把村里人唱的歌都记录下来。
才记了一半,就有一个年轻人过来,拿走他的竹简,扶游连忙站起来去追,然后就被一群年轻人拉进了跳舞的队伍里。
“小采诗官,不要写啦,只有老人家才会在这里一直坐着。”
扶游被他们拉着转圈,晕乎乎的:“不要转,不要转……”
篝火火星飞上天际,点亮黑夜。
皇都里的养居殿,早早地就熄了灯,一片黑暗,也安静得厉害。
黑暗中,秦钩一身酒气,躺在偏殿里,睡在扶游的床榻上。
他没有睡着,只是抱着那卷书,靠在床上。
扶游把他自己的东西都带走了,留下来的,都是从前秦钩赏他的,那些金银珠宝。
那些当然不是扶游的东西。
只有这个,这个是他的,还是秦钩抢来的。
秦钩低头,看着那卷书。
他探手摸向床榻旁边,抓住一个酒坛,摇了摇,没有水声传出来。
酒坛空了,他便把坛子往边上一丢,酒坛子骨碌碌地滚开,撞到另一个酒坛,就停下了。
他再摸了摸,没有摸到新的酒坛。
他知道,自己完了,又要想到扶游了。
只要他闲下来,他的眼前就会出现扶游的模样。
这就像是一个魔咒。
他三年来都不愿意承认的事实,被明明白白地摆在他面前。
他爱他。
他一开始是试图掩饰的,连自己也不明白。
忽然,一道闪电照亮整个宫殿,随后云层里传来一声闷闷的雷响。
下雨了,是春雨。
潮湿的水汽迅速开始蔓延,攻陷整个宫殿。
闪电打雷不停。
秦钩试着转移注意力,却又忍不住想到扶游。
又是一道闪电,将宫殿照得亮如白昼,紧跟着的一声雷响,震耳欲聋。
而后宫殿外传来惊呼声:“打雷了!走水了!快快快!”
随后崔直便着急忙慌地跑进来:“陛下,雷电把后殿那棵梅花树打着了,请陛下先行移驾。”
秦钩猛地抬起头,一双眼睛锐利如鹰隼:“哪棵树?”
“就是后殿那棵……”
那棵扶游最喜欢的树。
崔直话音未落,秦钩就放下书卷,一阵飓风似的出去了,径直走进暴雨里。
后殿,暴雨将雷电劈在树上的一点火焰浇灭。
那棵梅花树已经被劈焦了。
秦钩像猛兽似的冲开侍卫,跑到树旁边。
梅树摇摇欲坠,吱嘎几声,最后哗啦一声,在他面前轰然倒塌,溅起一地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