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135)
那引路的俏丽婢女正是翠鸽,善心好说话,便笑道:“你别紧张,咱们殿下是天底下最善良最体贴的人了,从不为难下人。等会儿进去了,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叫你做什么你都应着,若是有不懂的再出来问樱红姐姐——就是殿下身边的大侍女。樱红姐姐跟殿下久了,人也好得很,我们这些人跟着殿下时日短,就没有樱红姐姐那么好……”底下省略夸奖穆明珠人美心善、才华横溢、诚孝爱民等数千字,从内院门到书房门前,过了三重门,走了几百步路,翠鸽已是把公主殿下夸得天上仅有、人间绝无。
她是诚心实意这么认为,当初她私下给静念拿纸钱烧,殿下非但没有责罚她,甚至还调侃哄她。也没有因为静念发了癔症,就把人赶出去任其死活,反倒还要宫里来的薛医官给静
念看病。甚至去了一趟焦府,把静念、静玉心心念念的友人阿香也救了出来。
在翠鸽小小的心中,殿下当真就是活菩萨。
王长寿却不同,二十多年在外面泥地里刨食儿、经了多少磋磨过来的人,压根不信世上有活菩萨这回事儿。他一路恭敬听翠鸽赞誉着传说中的公主殿下,却是在心里有了另一番论断——看来在公主殿下身边服侍,旁的不论,马屁一定得会拍。
一时入了书房内,王长寿先行礼,垂着头等穆明珠吩咐。
穆明珠手中托着一方绢帕,帕中托着一枚明珠,正是昨日那只死鸽子喙中所衔。她端详着那一粒明珠,同樱红道:“收起来吧。不必去查。”这样圆润硕大的明珠,即便是富商云集的扬州城中,也不会有许多家能拿出来。
她转头看向王长寿,和煦笑问道:“昨夜在外院可还歇得习惯?盘儿怎么样了?”如话家常一般。
王长寿忙道:“回殿下的话,奴打从娘胎里出来二十三年,再没有住过昨夜那么好的屋子,也没穿过今儿这么一身干净衣裳。殿下问习惯不习惯,奴一时还真有些不习惯,太好了些,奴心里慌。”又道:“盘儿体格壮,昨日有医官给他擦了伤药,立时便又能吃能睡,早忘了疼了。遇着殿下这样的善心人,都是奴等的福分。”又着力逢迎了几句。
穆明珠听到后头他那几句不伦不类的马屁,边笑边蹙眉嫌道:“问你什么便答什么,本殿是什么样的人,还用你来说?”便转入正题,问道:“当初焦家买你们是什么价钱?在田里干活一日给你们几顿饭?都吃什么?”从生活的方方面面问去,颇为详尽,超出了一个生长于宫廷的十四岁小公主该有的观察力。
王长寿略有些诧异,仍是老老实实答了,道:“奴当初是一吊钱给焦家买去的。不过奴是身强体健,卖的是价格最高的。码头上寻常的力夫,多是只得半吊钱。就是这样还许多人想自卖入焦家为奴而不得,男子年过三十,焦家便一律不收了。田地里干活倒是能吃饱,若是吃不饱没力气,也干不了活,一日两顿,出工前吃一顿,下午再吃一
顿,干到夜里,倒头睡醒就又得出工。吃的是没脱壳的杂米,有什么吃什么,还给腌菜、咸菜,若是吃少了盐,人也没力气,干不得活——就是养骡子养驴,也得给牲口喝点咸水哩。”
“一吊钱?”穆明珠默算,以王长寿这样健壮的力夫只要一两银子便能买下来,从此一辈子都是主家的人。以她这几日所见,凭借焦家的财力,足可以在这场水灾之下,把扬州城中遭了灾没活路的青壮之人都买下来。焦家从前的十万奴婢,想必也有不少是这么来的。至于比王长寿次一等的,更便宜,只要半吊钱。
她又问道:“你可知道外面的米价?”
王长寿叹了口气,道:“自水灾之后,扬州城米价飞涨,原本还有朝廷的赈灾粮,可是人多粮少,听说周围朝廷的存粮两个月前就用完了。打那之后那米价更是一路飞涨上去,奴半个月前自卖入焦家之前,曾想去买米,那时候米行的米价已经涨到一斗八十文了。这又下来半月,怕是更贵了。”
一个青壮自卖入焦家为奴,能得卖身的一吊钱,也就是一千文。而一斗米就要八十文,就算一个人每天吃半饱,一斗米也不过只能吃七八天而已。若是这人拖家带口,那卖身的一吊钱,也只能供一家一月之用罢了。
王长寿试探道:“殿下问这些,是想买人买米?”
穆明珠道:“你倒是机灵。”
王长寿便道:“人好买,米却难。若是殿下自己买的不多,自然够。可米行里现在也没有米,半个月前奴亲眼见的,手里还有几个银子的人,凭着银子在手,也买不到米。因为米行每日只肯卖一点,有的米行是真的快没有了,但许多米行都是留着米,等着后头价更高了再卖呢!这些米行……”他压低了声音,有几分气愤与仇恨,“背地里都是焦家的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