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水又凉又沉,莲池边上晃动着纷乱的白色清影,发出声声惊呼——是碧心台的侍女们。
颜乔乔直直沉到了池底。
初春的生水寒意彻骨,一丝一丝顺着肌肤刺入肺腑,热意迅速褪去。
她呛了些水,鼻喉间涩涩地疼。
寒冷和痛楚让她的心绪更加澄明,她拨动身侧晶莹清澈的池水,用力浮向水面。
“刷——”
一张巨网荡过粼粼金光,兜头罩了下来。
颜乔乔:“?”
还没回过神,身躯忽地一紧,被牢牢缚住。旋即,一股庞然巨力将她从水中拔出,在凛冽的寒风里划过小半个圈,甩到竹楼旁侧的观水台上。
她赤脚踩着沁凉微晃的竹节,踉跄两步堪堪站稳。
这是……被渔网捞上来了。
哪位壮士如此别出心裁?
她怔怔抬头,网绳一缕一缕顺着她的湿发滑落到肩部,露出一张冻得发白的脸。
她顺着滴水的渔网望过去。
捞人的是一位身材魁梧的侍卫,长相十分粗犷。一字眉,方方正正的国字脸,还有一只与嘴唇同宽的大方鼻,此刻,他撑着鼻孔、沉着脸,看起来非常不好惹。
药效退了,她看旁人已不再是少皇公良瑾的模样。
颜乔乔心中泛起劫后余生的欣喜。
侍卫别开脸,向着观水台上方拱手行礼。
颜乔乔抬头望过去,眸光一震,下意识打了个寒战。
怎么又是少皇的脸?这情药到底退是未退?
对方静静看着她,一双清冷幽黑的琉璃瞳中,清晰地映出她的身影。
竹楼的暖光罩住她的身躯,湿发极黑,衬得肤色透明雪白,像是一触便会破掉的娇嫩花瓣。菱唇失去颜色,更显得楚楚动人。可怜兮兮的巴掌脸上,仿佛只剩下一双微带惊恐的眼睛。
昆山院的白袍用料足,浸了水之后就像一叠厚宣纸糊在身上,倒是不显曲线,只是一双玉足赤着踩在水渍里,无端添了几分香艳。
他蹙起墨般的长眉,解下雪绒大氅,示意身后的女官为颜乔乔披上。
氅衣没有染到他的体温,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暗香,淡得像几缕拂过面颊的清烟。
春风被挡在身外,衣摆盖住了她的赤足。
颜乔乔心头微震,探究地看向他。
他正抬手,拂平袖上一丝折纹。
温润,清雅,不疾不徐。
颜乔乔稍微睁大了眼,烈焰中那道清瘦的身影与眼前之人逐渐重叠。
他不是韩峥,而是真正的少皇公良瑾!
万千情绪涌上心头,激荡热泪浮满眼眶,她轻轻缩起肩膀,发出压抑的呜咽。
有这一位在,她什么也不用怕。
他的功绩,不仅是最终以杀证道诛灭叛逆。早在山河破碎之际,他便以一副病弱残躯,率领三万将士镇守空城,阻拦百万铁骑,庇护百姓辙离。
城破之后,本欲屠城的凶蛮异族惊愕地发现,守城将士已经全部阵亡,让他们犹豫半日不敢突进的,竟然只是一整排屹立不倒的尸身。浴血战神,足以震慑群雄,令人胆寒却步。
城中没有找到公良瑾的尸体,不过谁都知道,他为了守城耗尽心血,本就残破的身体燃至油尽灯枯,离开京陵也活不过几日了。
那个时候颜乔乔被韩峥禁足在镇西王府,只能从离霜口中探到零星的消息。
她一直为那座空城悬着心。她知道父兄挥军前往京陵勤王,却在半途收到少皇谕令,命他们转向江东,阻拦追击百姓的骑兵。城破时,颜乔乔偷偷哭湿了枕巾。
在那之后,公良瑾消失了整整七年,直到颜乔乔濒死之时,终于听到他的消息。
往事一幕幕晃过脑海。
此刻,看着活生生站在眼前的公良瑾,颜乔乔不禁心神激荡,胸口一片沸腾。
她用颤抖的手指攥住身上的雪绒大氅,晶莹热泪滚滚而下,落向竹台,溅起一片片小水花。
唇瓣微抿,她嗓音轻颤:“殿…下。”
见状,那位把颜乔乔从莲池中打捞出来的侍卫不禁眼皮大跳,直呼不妙。
好可怕的女人!盯着殿下说哭便哭,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这不是摆明了又要讹人么。
侍卫飞快地横过身躯,挡在公良瑾身前,脸上绷起誓死悍卫殿下清白的决绝表情。
有什么,冲着他来!他替殿下扛!
颜乔乔:“?”
公良瑾挥退侍卫,温声开口:“莫怕,昆山院只在天子脚下,倘若我有无礼之举,你大可上金殿告我一状。”
寒凉的嗓音,像月下清泉。
颜乔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怔怔看他,正想开口说话时,余光瞥见一道高大的人影携着满身寒风,疾步掠上观水台。
韩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