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乔乔心绪纷乱,如同杂草丛间腾起了一大群鸟雀。
有些话,她无法对清风明月的殿下说。
殿下一生从未有过任何绯闻,虽然最后七年没有他的音讯,但当她看到暗焰中那道清瘦的身影时,她本能地知道,他自始至终,都是孤身一人。
前世在他身体颓败之后,什么大儒弟子,什么秦妙有,完全没了任何声息——论起情意,甚至还不及龙灵兰,毕竟人家龙灵兰在得知韩峥经脉尽废永远残疾之后,还愿照顾他一生一世呢——倘若韩峥没毁容的话。
而今生,殿下虽然也受了伤,但看着仍是硬硬朗朗,魅力非凡。
明日进宫,难免要被那个空谷幽兰给盯上。
这般想着,颜乔乔抿了抿唇,郑重其事地开口:“殿下您说得很对,嫁娶讲究你情我愿,所以殿下您也一样!”
公良瑾挑眉浅笑:“我?”
颜乔乔眨了眨眼睛,捏住自己的双手,认真倾身道:“您千万不要勉强自己娶妻,像您这样的,就该独身一辈子!”
公良瑾:“……???”
听听这叫人话吗?
公良瑾抬手摁了摁额角,目光复杂地瞥向她。
只见她沐浴之后,满头乌丝还未彻底干透,便又沾上了山道上的清露。白袍之下,纤秾合度的身躯轻轻地发着颤,带着些惊惶,不知何时留下了余悸未消。一双清亮明媚的大眼睛里面蒙着薄雾,唇色微淡,看上去极美又极脆弱。
神不守舍,浑然不知自己在说什么胡话。
公良瑾揉了揉眉心,将一切话语咽回腹中。
罢了。
*
这个夜晚,因为伤口崩裂,公良瑾重新包扎了整整四回。
天将明,颜乔乔总算是支撑不住,眼一闭栽向榻沿。
一只大手及时托住了她的额头。
他拉过一只软枕,垫在她的脸下,让她伏趴在榻旁——坐着睡觉,对于她来说已是家常便饭。倘若将她抱到榻上去,既容易惊醒她,又显得有些冒犯。
他取来狐裘,轻轻为她披上。
踏离内殿之时,他特意再多放下一重帘幔。
殿内连一丝风也没有了。
他离开主殿,忧郁地游荡在回廊,来来回回走了十几圈。
破釜与沉舟实在看不下去,沉舟狠狠拱了破釜几下,逼着他上前。
“殿下,可否让属下为您分忧?”破釜拱手,垂头。
公良瑾平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温声问:“你觉得我孤独一世,是否活该?”
破釜:“……?!”
沉舟,沉舟你过来!这是什么夺命问题,让他怎么回答得来!
第26章 斯文淑雅
天将明时,公良瑾离开了清凉台。
颜乔乔被开门的动静惊醒,发现自己伏在一只舒适的软枕上,身上披着熟悉的狐裘,殿中燃着极淡的安神香,周遭暖融融,心下安宁,一片恬淡。
她追出殿外,看到那驾马车已驶进了晨雾远山。
虽说是她执意治好了殿下,让他进宫去见大儒司空白,可是想到殿下这一去很可能就被空谷幽兰盯上,心中仍是有些不爽。
再想想自己还要到勤业台参加春考,霎时更觉得风雨凄凉。
她叹了口气,拖动沉重的步子,挪向座落着无数黑木楼的台地。
春考是大考,卷面上杂糅了十三门学科所有的内容。在夫子眼中,这叫融会贯通,对于学生们来说,则是一团乱麻。
颜乔乔拿到考卷,双目无神地掠过一遍,心下不禁感慨万千——在她看来,这份卷子正着拿和倒着拿根本没有丝毫区别。
横竖便是一个字儿也看不懂。
十年前的学问,早都扔到了东海海沟里。
捂着脑门忧郁许久之后,颜乔乔决定向人求助。她按捺住羞耻心,偷偷瞄一眼身边几个姐妹的答卷。
“……”
三个人,三个答案,风马牛不相及。
颜乔乔心如死灰。
抿着唇纠结许久之后,她探出手指,掂起一块暗红色的固墨,打算含在嘴里“吐血”装病——先躲过眼下这一时之灾,再思量对策不迟。
愁眉苦脸,一横心、一闭眼。
刚把墨块塞入口中,忽见一道急匆匆的身影穿过雕花木拱门,震声大喊:“姓颜的你给我出来!”
姓颜的受惊不浅,抻着脖子一噎,墨块顷刻入腹。
“……”
她打了一个墨气四溢的红雾嗝,惶恐地抬头去望。
来者是院长。
监考的徐夫子吓了一跳,下意识绷直了身躯:“院长!我认真盯着,保准无人作弊!”
“没你的事!”院长火急火燎冲着颜乔乔招手,“出来出来,跟我走。”
颜乔乔感觉到那团固墨在胃中化开,不断向上翻涌,呼吸、唇齿之间满满全是墨气,连视野都泛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