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懊恼地咬了咬舌头,及时住口。
殿下虽是神仙中人,毕竟也,也是位男子。
“无妨。”公良瑾温声道,“舐犊、跪乳之情,人皆有之,不必介怀。”
他的淡然宽慰让她心中微微发暖,张口又多说了几句:“娘亲生我的时候就没了,同月,爹爹嫡亲的妹妹也因病而逝。接连出事,外间便有了谣言,说我是不祥之人,出生带煞,克亲人,必将带来大灾祸。”
公良瑾面色微沉:“无稽之谈。”
“嗯!”她弯起眼睛,“爹爹和大哥都护着我,大哥那时只有四岁,拖着爹爹的宝剑就要出去斩人。后来爹爹下了禁令,府中便再无声音,只有哥哥时而吹嘘自己的‘壮举’,要我将来对他孝顺——他也不怕折寿。”
公良瑾失笑:“……这个颜青!”
颜乔乔注意到,提起韩峥,殿下总是公事公办地称他为韩世子。而提到她大哥,殿下却直呼其名。
感觉就,特别君臣相宜。
想起爹和大哥,她的心中仿佛照进了暖融融的阳光,语气更轻快了几分:“爹爹教我们,凡事皆有两面,因为娘亲逝去而难过,那是因为她很好、我们爱着她——这样一想,便会快乐些。就这样,我与大哥被他教得越来越心大,无论遇到什么事,总有办法自我安慰。”
他微微笑了起来:“如此甚好。”
“是啊……”她想起另一些往事,笑容渐淡,轻声自语,“不然也捱不了那么久。”
黑暗阴寒的七年,她便是笑着生生捱过。
她咬住唇,极力压下心头涌起的情绪,不想在他面前表现出异样。
他静静注视她片刻,挽袖,装一盏茶,推向她。
“烫。”他温声提醒。
颜乔乔:“……”
终究还是没能瞒过洞若观火的殿下——上次她难过,他就问她是不是被茶烫着。
忍了一会儿的眼泪终究还是没包住。
他并未看她,也没有再多言半句,垂眸便批示文书去了。
颜乔乔捧起热茶慢慢啜饮,心间如被春日暖风吹拂。
‘殿下,待您归来,我大约已手刃了仇敌,日后再不会在您面前难过。’
*
药童送来了药炉,颜乔乔守在旁边煎药,总觉得热雾氤氲,让她视野变得模糊不清。
今日,“春生”更加茁壮了,凝聚道意时,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丝丝缕缕灵气沁过来,顺着指尖潜入心脉,令她周身酥酥麻麻。
明日殿下便要启程,她再无灵气可蹭,想到此事,心中多少有些惆怅。
不过有失必有得,想想不用早起,颜乔乔又欢脱成了林间的兔子。
药汤煎好,她亲手将它装进紫金小药碗,捧到他的案前。
趁他喝药,她不动声色将手指放到他的肩后,偷偷让蕴了好一会儿的碧绿道光落在他的伤处。
他的肩膀微微动了下,持碗的手一顿,指节微微发力,平稳将药汤送入口中。
饮尽,落碗。
“去吧。”大约是饮了苦药的缘故,向来清润的嗓音微有一丝哑意,沉得动人。
她的心脏微微错跳,退开一步,正色行礼:“殿下此行,千万保重。”
“嗯。”
目送她踏出大殿,走下台阶,穿过庭院离开清凉台,公良瑾收回视线,眸色微微复杂。
她的道意并非治愈,而是催发。
用在他的手上倒只是促进气血运转,用在伤处……垂眸一看,被她‘揠苗助长’过的伤口已开始渗血。
效果可谓立竿见影。
他唤来沉舟,淡声吩咐:“请老师看着些,我不在时,莫让她替人治疗。”
沉舟唇角微抽:“……是。”
正待出门,又听公良瑾道:“此事不必让她知道。”
她的误解,倒是让道意凝聚得甚好。
*
这夜,颜乔乔总算没有继续失眠。
一觉睡醒,她发现天色未明,竟然还没到卯时。
颜乔乔:“???”
自然醒的奇迹为何不发生在昨天和前天?
她又躺了一会儿,发现再睡不着了,后背仿佛被无数毛毛针不停地扎,催促她起床。
她迷茫起身,洗漱完毕,站在黑漆漆的庭院门口吹冷风。
天未亮时,风可真冷啊。
殿下此刻下山了吗?
念头一起,便如百爪挠心。她抿住唇,在门槛内外反复踱了好几轮,终于决定到山门遥遥送一送人——倘若来得及的话。
反正,起都起了。
她顺着镶嵌了莲灯的石道,穿过几处仍在沉睡的台地,抵达山门后方的青石台。
坐在青石台上,第一次看到昆山日出。
她看着朝阳的光芒像潮水般漫过来,一处一处淹没台地,唤醒了沉睡中的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