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臣(151)
君父,君父。
——周泰于她,既是君,也是父。
步练师恍惚着想起,吴江水患之后,她重回上京。在那紫宸殿内,周泰垂眼望着她,是如何老泪纵横,是如何喜极而泣。
她难道不知道,周泰的性格何其凉薄,何其残暴,何其不仁?
她难道不知道,周泰做了多少恶,造了多少孽?
她难道不知道,步九峦之死,周泰难辞其咎?
但是……
步练师紧紧地捂住嘴,无声地痛哭起来。
……周泰也是她的养父,也是她的老师,也是她的引路人。
因为在那多年以前,就是这样一位罪孽深重的天子,身穿着血迹未干的龙袍,向着年纪浅幼的步练师伸出手来:
“你够勇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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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够勇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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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敢不敢,与朕一同,去天下最阴暗、最血腥、最无耻的地方?
步练师亦步亦趋地,进入了大朔朝堂。
——你敢不敢,与朕一同,站在天下最寂寞、最寒冷、最孤独的地方?
步练师小小年纪,便站上了权力巅顶。
一同。一同。一同。
你我君臣一心,父女一命。怎么到头来,是你先走了?
三十九岁的大朔重臣步练师,双手掩面,咽若孩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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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七年冬,永安帝周泰驾崩,谥号为“武”。
威强睿德曰武。
克定祸乱曰武。
夸志多穷曰武。
周泰这一生,崎岖坎坷,光辉瑰丽;血雾漫漫,白骨累累。多少年的壮哉风云,多少年的悲喜往事,都缩在史官寥寥数笔里,皆由青史后人评。
国丧之下,大地之上,大江大河涛声汹涌,东流而去。
十载悲欢如梦,抚掌惊呼相语,往事尽飞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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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臣卷三:杀主灭宇京·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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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练师愕然道:“什么?”
“回令公,此乃陛下口谕。”
传令之人鬓角秋白,两鬓皆霜,正是周泰御前的老太监:“陛下吩咐奴才,若是由不测之阴,便由令公操持册立之事。”
——“操持册立之事”?
步练师听得眼皮直跳,一股寒颤直冲大脑:
这句话看似风轻云淡,但翻译过来便是,这个龙椅接下来交给让谁坐,是由步练师来布置谈判桌!
天不可一日无日,国不可一日无君。纵观前史,若是帝王暴薨,东宫无主,便是太后联结名公钜卿,几方巨头坐在一张桌前,商定新帝人选之事——
然而太后死得比周泰早多了。
步练师闭上了眼睛。由于周泰那一拨的皇子夺嫡,几轮政/治/迫/害下来,周皇室人丁何其寥落,如今思来想去,竟没有一个合适的周家人来操持主事!
我么?
我来么?
周泰这道遗命重愈千斤,把步练师压得脊梁一沉。
传命圣谕是不会出错的,“凡面奉上谕,直书天语。圣谕、诏、敕等项,备录本文”——给老太监十条命也不够说谎用。从这一刻起,步练师便是监国大公,负责让各方势力和气地坐下,讨论出新君的人选来。
步练师的头脑慢慢冷静下来:
没有错。这个角色,也只能她来演。
如今新君的人选,只剩下二殿下周琛,四殿下周理,九殿下周瑾。这三者之中,一个是她青梅竹马,一个是她同窗好友,还有一个认她做了干娘——
这碗水,也只有步练师端得起;这碗水,也只有步练师才端得平。
况且……
步练师闭上眼睛。
放眼朝中文武,论能制住薄将山的,也只有她步练师了。
周泰早就知道了。
年迈的天子料到了这一天,但没料到这一天如此之快,来不及册立储君便离开了人世。他事先准备好的步练师,本是为新帝铺平道路的朝廷栋梁——正是因为这个,周泰才会放任“影不留”的首领太监陆从庸,与外姓大臣步练师走得亲近。
一来是为了确认步练师的忠心,二来是为了保护步练师的安危,三来是为了监督步练师的举止。
周泰千算万算,漏算了他会死在,淑妃娘娘的手里。
说到这个——
步练师眉头皱起:
淑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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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练师并不认为是淑妃毒害了周泰。
倒不是说淑妃此人对周泰是如何情深义重——后宫的娘娘们,除了傻姑娘戚英,有哪一个是真心喜欢过周泰的?
戚英暴薨当天,周泰负病赶来,痛哭至咳血不止。皇帝老儿心里门儿清,世上真正喜欢过他的女孩儿,已经死在了上京的阴诡风云里了。
淑妃在进宫之前,掌管西域胡姬贸易,单凭“胡姬贸易”这四个字,就知道这女人绝不是什么一团和气的傻白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