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不予卿(40)
我承认我当时是被气到了。换作平日里稍微理智点,我也不会说这样的话。
结果那老山羊胡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就是——他们的出息!
我居然一个屁都没放,就走了。
想当年我是敢当着我老子的面顶撞太傅的人。
回来时,我脑子里都在萦绕着“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句话。吃穿只是那些农人家的孩子应该追求的底线,他们心里应该怀揣着比温饱更高尚的东西。
我在皇城之巅俯瞰了那么多年,如今终于能亲手摘下眼前障目的叶了。
我向朝廷禀报,请求拨款,让那些从山坳里、林野间走出来念书的孩子不用为生计担忧。
梁朔很爽快地准了,他把从江南收取的赋税中拨了一部分给我,让我自行支配。
说起来,我也有一年没见到梁朔了。
上次见到,还是他来江南巡游。我们公事公办,兄友弟恭。
客气而又疏远,像一对真正的君臣。
晚上,梁朔要到我的王府里同我商讨江南与海外通商的情况,商量着商量着,我们就上了床。
我翘起一双玉白的脚,架在梁朔肩上,任他驰骋。
事后,梁朔小心翼翼地问我,什么时候回皇城看看。
不是回去,只是看看。
我打了个呵欠,拉了拉被子:太晚了,明早再说。
我终是没有再冷嘲热讽,梁朔好像松了一口气。
过了很长时间,我听到他小声说道:哥,你知道吗,我把关于他的东西……都烧了,烧得一干二净。
我没有回话。梁朔应该以为我睡着了,长叹一声,有释然,有惋惜。
第二天一大早——好吧,我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了。我摸了摸旁边的被褥,果然没有人。想起那九五之尊偷偷摸摸地来,又偷偷摸摸地走,我居然有些恶劣地笑了下:皇上又怎么样,不还是一样偷情。
不过马上我的表情又垮下来了:我曾发誓再也不施舍梁朔一个好脸色的。
原本这一年时间里,梁朔还要来江南一次的,但在我这碰了一鼻子灰。
我先是上了个折子,不卑不亢,建议梁朔休养生息,不要再搞什么劳民伤财的巡游了。
然后连夜派了一匹快马,往皇城送了一封密信。光从里面的遣词造句,就能想象出我气得跳脚的模样。我开篇即是两个字:昏君,最后还顺便问候了一下梁朔身边的废物大臣。
我骂梁朔心比米粒还小,天天记挂着的都是一些儿女情长。
当然,这只是我长篇大论中的一句话,偏偏就被梁朔抓住了。
他的回信倒是诚恳的,语气凝重地反省了一下自己的错处,还不失时机地问道:哥,你都说“儿女情长”了,也就是说你承认我们俩之间是有情意的?
我气闷,根本不想再回信。
春去夏来,渐渐地,到了金秋时节。
我喜欢看江南的秋天,仿佛“秋高气爽”这个词就是为它量身定做的。
人们愿意把江南比作小家碧玉,不过这肯定不包括秋天。
江南的丘陵多,有些江南的土财主瞄准了这个时机想同我交好,便邀我去山间打猎。
我本想拒绝的,可我鬼使神差地想起了梁朔骑马的样子,如此意气风发。
然后我就,很没骨气地,同意了。
我骑着马,立在一处丘陵的顶上,看着远处蜿蜒而来的一列商队,左眼猛然一跳。
第三十章 神祇
隐隐的心悸,一直伴我到深夜。
打完猎已是傍晚,落日西沉,夕阳把天边染得血红血红。我乘着好兴致,喝了点酒,还顺带着在堂上舞了一回剑,也许他们是瞧着我定安王的身份,倒也博了个满堂喝彩。
忘了说了,我还学了些武艺。
都是皮毛,不足挂齿。
我跌跌撞撞回到房里,侍者们来了一次,我嫌她们的动静太大,将她们统统轰走了。
留我一个人在房里,却怎么也睡不着。
房间静,我心不静。
心跳得砰砰响,我暗骂一声,定是今儿个喝了点小酒的缘故。明明酒量不行,却偏偏要逞能。梁韫,你作的。
这时候我总会想起梁朔,梁朔千杯不醉的本事我可没捞到半分。
此时吹来一阵寒风,木窗略略有些倾斜,发出腐朽的木头不堪重负的声音。我眉头皱了皱,想去把这木窗扶正。
刚起身,我就觉得不对劲了。
有人在我身后!
此时我的脑子偏偏不受控制,竟如走马灯似地放映起了往日的画面。雪,佛寺,朝堂,戴着冕旒的梁朔……画面的最后一瞬,定格在了白日的商队。
那里难道隐藏着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