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孟(153)
人一走,严辞镜终于松了长久绷紧的弦,肆无忌惮地打量这间巴掌大的小屋子。
一张床挨着里墙,房中勉强塞下一张四方桌,朝北的方向放不下椅子,一开门就会撞到。
桌上留着于闵带来的药和粥,严辞镜没碰,先去探了探水盆里的水,接着将两块白玉放进去清洗。
水中,两片白玉清亮透光,接在一起,一面是绽放的海棠,一面是绝情的状元郎。
他将洗净的白玉揣进怀里,口中低语:“我再不叫人碰你。”
于闵再次开门进来的时候,严辞镜已经收拾好了,没了脸上手上的脏污,脖子上的伤口也已经包扎好了,正坐在床边,倚着墙休息。
于闵走进来,腰下掖着一本账册。
严辞镜在他开门的瞬间立刻睁眼,眼中是浓浓的戒备。
于闵把账本丢桌上,拿起空碗倒了倒,碗中一滴汤水都不剩了,他不解:“你都接受了我的好意,怎么还是瞪我?”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于闵再好也是土匪窝里的,官匪对立,严辞镜怎么可能轻易地相信他。
于闵的好心没换来感激,他也不生气,乐呵呵地:“怪不得瘦老三要抢你,瞪人都那么好看,你真的是老二说的什么大人吗?我们睦……我还没见过这么年轻的官老爷呢。”
严辞镜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默默看着他不说话。
“好了,你别这么看着我,你是老二带回来的人,各出入口都守着人,我放了你也跑不出去。”于闵无奈道。
“这里是哪里?”严辞镜问。
于闵看傻子似的看严辞镜:“这里是匪窝啊!”这还用说?
严辞镜上下打量他:“你不像土匪。”
于闵被这句话给取悦了,挺了挺腰杆,摆出土匪没有的正气:“我跟他们当然不一样,我是正儿八经的少爷,什么奇珍异宝都见过的。”
严辞镜面露不解:“你跟我一样,是被掳上来的吗?”
“当然不是!”于闵坐在他身边,“我爹带我上来的。”
“你爹是谁?”
“我爹当劫匪第一天下山就被砍死了。”
严辞镜看着笑吟吟的于闵,心情复杂,怕他突然变脸把自己给砍了,赶紧指着桌上的账本:“是拿过来给我看的吗?”
“是啊,你看看,能看出什么?”于闵把账本拿给他。
严辞镜看了看封面,又看了看于闵,问:“这真的是账本吗?”
于闵指着封面上的“日志”两字,大声念着:“账!本!不是吗?你看看里面,还有很多数字,不是账本是什么?”
严辞镜无言地默默翻着,心想这文盲少爷还懂账本这种东西,也挺不容易。
“能看出些什么吗?”匪窝中没有人识字,死去的老爹除了留下宝箱的钥匙,就是这两本账册了,于闵很想知道账册中写了什么。
严辞镜翻了几页,面色越来越凝重,连于闵都察觉出他的不对劲来。
“你怎么了?”
严辞镜合上账本,道:“我虽能认字,但商户的账册一时半会也看不出什么,你再多给我些时间。”
于闵惊喜道:“我爹确实是商人!你真的能看懂!那你看吧,我不打扰你啦!我去拿些吃的给你!”
于闵离开了,严辞镜立刻翻开日志,从第一篇看起,他读得很快,生怕拖了时间还看不完。
他对于闵的立场存疑,于闵的话他也不能完全相信,那么这份只写给自己看的日志,便是他了解自身处境最好的工具。
他所在的匪窟叫龙虎寨,老大就是这本日志的主人,于富仁,富是真富,睦州大商,靠着三十箱珠宝和宝箱钥匙,手无缚鸡之力却白得了龙虎寨老大的名号,可惜第一次下山就碰上硬茬,没了。
仁倒是不怎么仁,家中遭难,他居然去投靠了匪窝。
三十箱被土匪霍霍得只剩下一半,但也足够自己的儿子于闵,在龙虎寨中进出自由。
其实老大只是虚名,最强悍的是把严辞镜掳来的老二,而瘦老三则最阴险狡诈,不过再阴毒,也没能弄到于闵的开箱钥匙。
但这些都不是严辞镜最关注的,他最关注的,是日志里记下的账。
“惊平哥?”
“嗯?”严辞镜有一瞬间的恍惚,直到看清门外伸进来的脑袋。
“于少爷?”
于闵点点头,小心翼翼地从门缝里挤进来。
本来就是他锁的门,何必要这么谨小慎微,严辞镜打量他,这才发现他半边袖子都被拽掉了,露出条青紫的手臂,头发也乱了,很是狼狈。
于闵从怀里掏出一只烧鸡:“吃吧。”掏东西的动作扯到了伤口,他疼得龇牙咧嘴。
严辞镜从药箱中翻出药油递给他:“鸡是你亲自上树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