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恶(56)
只听“轰”一声,巨龙咆哮着冲入人间,蝼蚁般的难民和甲胄鲜明的官兵不分彼此,被造化洪荒的力量冲了个七零八落。
这场山洪是意料之外,仔细想想,却是情理之中——山谷附近有条河,按说三四月份,不该是发水季节。可是去年年关,江南一地气候奇寒,大雪堆满了小半个山包。如今天气和暖,积雪消融,都便宜了附近的山涧,水位一涨再涨,终于一发不可收拾。
这场山洪声势浩大,再训练有素的强兵也不可能独善其身。很快,消息相继传到江南总督李文斌和定边侯杨帆耳中,李总督长出一口气,杨侯爷却是大惊失色。
“你再说一遍,”彼时,杨帆刚从海上回到浙江总兵府,乍闻噩耗,情急之下带翻了案上的茶碗:“姓李的私开矿山就算了,张同知怎么会被当成流民一起押过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幽云卫统领跪倒在地,不停叩首:“大人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卑职苦劝无法,只得来向侯爷求援。”
杨帆脸色铁青,有那么一瞬间,很想找个人来宰一宰。
第22章 偷袭
杨帆曾经看张景澈十分不顺眼,晋身不正、以色侍人,要不是张同知忍辱负重,在北疆潜伏一年有余,差点断送一条小命,定边侯根本不稀罕搭理他。
直到那晚在窄巷里,听到张景澈和他妹子那番话,杨帆才隐约意识到,自己似乎对这人有误解,他并不是个柔佞媚上的内宠……更有甚者,他连烈火烹油的皇家富贵都没看在眼里。
此人天生一根通天彻地的反骨,在别人眼里是大逆不道,但在同样桀骜的定边侯,却平白生出“物以类聚”的惺惺相惜之感。
杨帆看得出来,张景澈不是寻常布衣,能在北疆潜伏这么久,手段、心性必定是上上之选。他也曾好奇,这人才学不亚于翰林院的饱学之士,为何不正经走科举路子,非要担上千人踩、万人骂的罪名?
直到去了王家老宅,疑问才算解开。
“他就是当年的张家长子!”快马赶往事发地的路上,杨帆将前因后果串联成线,从胸臆深处吐出一口快要炸了的气,“年方舞象夺得解元之名,文采风流让王大学士盛赞不已,偏偏时运不济,遇上刘安那对禽兽父子,母亲惨死、幼妹遭掠,被迫以身伺虎,手刃仇人的张家长子!”
难怪他身负才学,却不肯走科举的路子,因为他背着人命官司,下了死牢,户籍黄册早已销毁,科举入仕的路也就此断送。
难怪他对天家百般不屑,却还屈身为东宫幕僚,因为他当初大难不死,是刘彦昭从中转圜。这是救命之恩,他不能不报,也不得不曲意逢迎,替东宫挡下明枪暗箭。
还有那一晚,被幽云卫劫走的女子唤张景澈“大哥”,多半就是传闻里被淮南王世子抢走的民女。世人不明就里,只道她被刘家世子掳掠后,终日郁郁寡欢,就此香消玉殒,却不曾想,这女子竟被皇后收为宫中女官,又辗转嫁给东宫为侧妃,名义上是服侍贵人,真正的用意,无非是多留一重牵制张景澈的桎梏。
“也对,”杨帆想,“此人虽为布衣,手段、才具却是百里挑一,甚至一手创建了幽云卫,将那么多朝中大臣的私隐命脉攥在手心里……偏偏此人生性桀骜,不甘为人奴婢、伏小作低,换作是我,若没个牵制把柄,也是万万不能放心。只不过……”
只不过,皇后固然爱子情深,固然未雨绸缪,困于深宫久了,眼光也被四四方方的宫墙限制住——如张景澈这等人,岂是“桎梏”二字能折服的?皇后以为是未雨绸缪,殊不知这一着败笔落下,沾了“胁迫”的边,连着当年的救命之恩也一并抵消。
如今,张景澈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来日若能脱困,东宫便不再是他的恩人,而是仇人了!
杨帆长叹一口气,被这些错综难解的恩怨缠得一个头两个大,实在理不明白,只能在快马身上又加了一鞭。
定边侯此番南下,带来的都是精锐家将,一人双马、不舍昼夜,硬是将三五日的行程压缩在两日内。一行人在幽云卫统领的带领下赶到当日的山谷,却发现进山的路已经被山洪冲垮了。
杨帆当机立断,翻身下马:“抄小路进山,日落之前,一定要赶到地方。”
为首的家将有些犹豫:“侯爷……这一带刚发过山洪,万一撞见落石塌方,卑职等万死难赎其罪!”
杨帆听得不耐烦,不轻不重地敲了他一马鞭:“哪那么多废话?再啰嗦,你就给我留下看马!”
家将了解自家侯爷脾气,唯恐被他丢下,不敢吭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