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恶(4)
守卫又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侧了侧身:“进去吧。”
送饭的士兵掀帘而入,耽搁了大约半刻钟,又低着头走出来。守卫皱了皱眉:“怎么去这么久?”
送饭的士兵缩着脖子,大半张面孔藏在阴影里,耷眉臊眼地答道:“那小子难缠得紧,跟他多废话了几句。”
守卫心说“你送饭就送饭,废话什么”,疑虑既生,不由多看了两眼。这一看,顿时发觉不妥,只见这送饭的士兵低着头,五官依稀没变,身量却似有些缩水,提着饭篮的手腕衣袖撩起,露出一道半寸长的血痕。
守卫眼尖,脱口道:“你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送饭的士兵猛地缩手,嘴上道:“那小子不老实,死到临头,还要发疯……”
守卫越发惊疑,正要呼喝同伴,忽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巨响。所有人且惊且惧地循声张望,只见火光冲天,照亮了半边夜幕。
无数人嘶喊起来,“救火”此起彼伏,间或夹杂着战马嘶鸣声,将夜色搅成一锅沸腾的滚水。
“是辎重营!”守卫失声惊呼,“有人烧了辎重营!”
他突然想到什么,猛地回过头,就见那来路不明的“北勒士兵”已经消失在混乱中,无影无踪。
北勒军营的变故没能瞒过殷军斥侯,半个时辰后,消息送到殷军大帐。杨帆一只耳朵听着亲兵禀报,另一只耳朵开恩赏给了北勒使节,只听巴萨尔好整以暇地笑道:“杨帅不愧是定边侯的后人,果然杀伐决断……不过这位先生在我北勒蛰伏一年多,可谓劳苦功高,贵国自诩以仁义治国,如今放着有功之臣不闻不问,怕是有碍贵国皇帝的圣明吧?”
杨帆听完亲卫禀报,手指蘸了水渍,在案几上飞快地写了几个字,嘴里漫不经心道:“你都说了,是我朝陛下的圣明……朝堂诸公讲究仁德,我姓杨的却是一介武夫,武夫心狠手辣、杀伐决断,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巴萨尔正欲开口,杨帆忽然竖起手掌,眼底闪过险恶的光:“再说,那姓张的只是一枚弃子,我手上却捏着北勒的苍狼,用头狼换一枚废子,这买卖不亏吧?”
巴萨尔先是一愣,旋即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这不讲规矩的定边侯是打算扣下北勒使节当人质,换回暴露身份的大殷密探。
巴萨尔是北勒主将,他敢亲自赶赴殷军驻地主持和谈,是笃定中原人自持大国风度,凡事讲究仁义礼智信,断断干不出“两国交锋,先斩来使”的事。谁知这位新出炉的位定边侯是个滚刀肉货色,浑不按常理出牌,上来就要一锅端!
杨帆一声令下,守在帐内的亲卫不约而同拔出长刀,北勒人拍案而起,将巴萨尔团团护卫中央。巴萨尔纹丝不动地坐在原地,像头稳如磐石的老狮子,抬眼微微一笑:“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令尊在杨帅这个年纪,可没你这般杀伐决断……”
杨帆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刚要施展毒舌大法,只见巴萨尔伸手抓乱花白的头发,叹了口气:“我老了……用你们中原人的话说,就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年轻的头狼已经长成,很快你就会知道,他的爪牙有多锋利!”
巴萨尔是北勒主将,也是大殷宿敌。杨帆的亲爹——老定安侯杨慎和他打了半辈子交道,彼此互有输赢,老定安侯身上那道折磨他半辈子的旧伤,就是巴萨尔亲手留下的。
杨帆不打算和杀父仇人套近乎,但他不得不东拉西扯,既是拖延时间,也是想从这老小子口中尽可能多地套出情报。他嘴上说的轻巧,心里却明白,那折扇的主人死在北勒人手里便罢,既然侥幸留下一条性命,自己就算精锐尽折,也得把他囫囵个弄回去。否则,旁人不说,东宫那位便第一个放不过杨帆。
“果然是红颜祸水!”刚逐走北勒大军的定边侯丝毫没有大捷的喜悦,反而满心不耐烦,心想,“我就说那是个妖孽,一早料理了干净,偏偏东宫那位爷舍不得,非得让我把人弄回去……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他满脑子信马由缰,就听已成瓮中之鳖的北勒主将微笑道:“杨帅确实是少年英雄,可惜终归年轻气盛,城府不到家……你其实一早知道那姓张的密探身份暴露了,对吧?”
杨帆闪电般撩起眼皮。
“听说杨帅手下有一支特殊的军队,名叫‘幽云卫’,潜伏暗杀,无所不精,”巴萨尔笑道,“杨帅这手暗度陈仓玩得不错,明面上跟咱们有商有量,暗地里却派出幽云卫,潜入北勒驻地救人……”
杨帆微微眯起眼,一只手不动声色地按住腰间刀柄。
“不怕说句实在话,这中原密探身份曝露的消息,正是在下命人放出的,”巴萨尔用布巾擦了擦手,锋芒含而不露,“我知道,中原人往北勒安了‘钉子’,我抓到的只是十之一二,杨帅若不调派幽云救人,我又怎么将计就计,将这些要人命的钉子一网打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