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恶(272)
刘彦昭勃然作色:“定边侯乃我大殷柱石,救不回他,朕要你们有什么用?定边侯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也得陪葬!”
一干太医吓得肝胆俱裂,忙不迭跪倒在地,拼命叩首。
幸而这时,救场的来了,张景澈大概是听说杨帆到了,领着一干打扫善后的幽云卫飞奔而至。到了近前,他二话不说,先将杨帆衣襟割裂,仔细观察了暗箭入肉的深度和位置,头也不抬道:“阿璇。”
王璇一个激灵,慌忙凑上前:“主子,东西都带来了。”
张景澈点点头,往杨帆嘴里塞了两片红参,又在他耳边咬牙切齿道:“姓杨的,你给我听清楚,我不管你伤得多重,就算阎王爷召唤,也得给我咬牙撑过去……否则,我就是下到阴曹地府,也得把你逮回来!”
王璇没听过这般凶残的山盟海誓,打了个毛骨悚然的哆嗦,抬头就见刘彦昭不错眼地盯着张景澈,眼底流露出难以察觉的阴戾。
张景澈浑若未觉,抬头道:“徐慎,你和阿璇护送定边侯入太极殿,处理好受伤部位,等我过去。”
徐慎点头答应了,刚要命人将杨帆抬走,张景澈又道:“带人围了太极殿,没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擅入,违者就地格杀!”
刘彦昭的脸色登时变得很难看。
不管张景澈是否有救驾的泼天功劳,也不管定边侯是否身份贵重、非救不可,这里终归是深宫大内,张景澈这般旁若无人地发号施令,摆明没将刘彦昭这个九五至尊放在眼里。更有甚者,他私心里或许还防着刘彦昭,唯恐他鸟尽弓藏,会对杨帆不利。
有那么一瞬间,刘彦昭很想揪着张景澈衣领,把话问明白,可惜张景澈没给他这个机会。这人居上位已久,当此乱局,自然而然地开始发号施令:“率轻骑赶来的可是梁将军?”
家将点头应了“是”。
张景澈道:“烦请转告梁将军,待得京中形势稳定后,带人来神武门候命,我和远舟不会在宫里逗留太久。”
他想了想,又道:“让他别担心,我一定还他一个活蹦乱跳的定边侯。”
家将听到最后一句承诺,真是松了一口大气,一时顾不上计较张景澈越俎代庖,甚至没顾上头先一句是什么意思,着急忙慌地走了。
刘彦昭脸色越发阴沉,张景澈却顾不上他,又对刘院判道:“烦请各位清点明白,宫中止血救命的药物还剩多少?都送到太极殿来。”
刘院判巴不得有人接过这个烫手山芋,瞅着刘彦昭的神色,连声答应了。
张景澈转身要走,刘彦昭却在这时叫住他:“明篁!”
张景澈脚步一顿,回头略带些不耐烦地看着刘彦昭。
刘彦昭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只是他方才见了张景澈和杨帆相处的情形,分明是熟稔而不设防的,和他对着自己时的百般戒备、万种嘲讽判若两人,心里忽然生出一个极为恐慌的念头。
他胸口堵得慌,却知道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眼看张景澈已经有了不耐之意,只得岔开话头:“你有几分把握?”
张景澈很干脆道:“救不了,我这条命赔给他。”
刘彦昭不由大怔,像是被谁扇了一记耳光,整个人懵在原地。等他回过神时,张景澈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
刘彦昭茫然转身,只觉得宫外的喊杀声逐渐远去,血与火的夜色下,宫城重重、锦绣无边,却只有自己一人孑孑独行,连个真心相依的人都找不到。他茫然转身,就见太后不知何时扶着毓湘的手,站在长街尽头,了然又悲悯地看着他。
刘彦昭像个彷徨无助的幼童,孤身一人在黑夜里走了许久,终于见到可以依靠的人,有那么一瞬间,声音微微带着哽咽:“……母后!”
太后叹了口气,慢悠悠地走上前,从毓湘手里接过一领大氅,兜上刘彦昭肩头:“夜里风大,皇帝也要保重龙体……京中刚经历了大变故,群臣也好,百姓也罢,都正惶惶不可终日。你是他们的主心骨,若是连你都失了方寸,这宫城的天岂不是要塌了?”
太后的语气是一如既往的舒缓,带着不疾不徐的安抚之意,刘彦昭一整天的惊惶和委屈突然有了倾泻之处,将面颊抵在太后苍老而皱纹密布的手掌里:“太后说的是,我……”
他话音未落,只觉得太后的身体猛地僵了下,继而高声示警:“昭儿小心!”
刘彦昭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太后一把推倒,耳边是御前侍卫此起彼伏的惊呼声,无数双手伸过来,将他忙乱地扶起。刘彦昭近乎粗鲁地推开他们,执拗地拧过脖子,就见太后挂着尚未凋零的笑意,慈爱又不舍地看着他,胸口却插着一把小巧锋锐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