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恶(255)
月照不敢再说,规规矩矩的在前引路。
皇后大行的消息已经送到慈宁宫,这么大的雨,太后没来得及起身,先听说兴隆帝到了。她扶着毓湘的手,着急忙慌地赶到殿门口,就见刘彦昭披着一身风雨,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太后吃了一惊,忙命宫人替刘彦昭擦干发髻,换上干净衣裳,又送来一盏浓浓的姜茶,压着刘彦昭喝了,这才半是心疼半是含怒地斥道:“你这是做什么!皇帝,你是天子,言行自有章法……哀家知道,你和皇后相伴多年,她骤然辞世,你心里不忍得,可你再伤心,也得顾及龙体和祖宗颜面!”
彦昭神色茫然,眼神始终对不准焦距,好半晌才道:“孩儿方才去看过了皇后……”
太后留意到刘彦昭的自称是“孩儿”而非“儿臣”,不由眯了眯眼:“可是皇后临终前说了什么?”
“说了好些话……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刘彦昭轻声道,“孩儿也是今日才知道,原来她们心里有这么多怨怼……皇后,孩儿从没仔细看过她,她也根本不想当我的妻子!”
太后惊道:“皇上这是什么话?你是天子,能嫁给你是她们上辈子修来的福分,谁敢有怨怼?”
刘彦昭直勾勾地看着她,他想说“不是的”,想说“她们怨恨我薄情寡义”,想说“我对那人掏心挖肺,到头来却是一厢情愿,他根本不稀罕天家恩宠”,可是话到嘴边,又一个字也说不出。
太后似是明白了什么,神情近乎悲悯:“皇帝,哀家知道你心里苦,可你是皇帝,本就走在不胜寒的登顶之路上……没人能与你同行,就算是母后也只能陪你一程,到最后,你只能自己走下去。”
刘彦昭默然许久,哽咽道:“母后,别说了!”
太后抚着他的头,良久,轻声唤道:“……昭儿。”
刘彦昭微微一震,在母亲温柔的呼唤声卸下了最后一片心防。那一刻,他剥离了天子的权柄和荣光,如一个彷徨无助的孩童般扑倒在吴太后膝头,放声大哭起来。
简皇后的薨逝十分不是时候,正赶上年终大典前夕,叫原本隆重的典礼蒙上了一层阴霾。即便如此,礼部依旧不敢怠慢,一应丧仪有条不紊,并没在朝臣与京城子民面前失了皇家颜面。
简皇后的病逝不仅令刘彦昭大为触动,也让本就凶险的京中局势越发暗流汹涌。头七当晚,京中世家的当家人再次齐聚侍郎府,御林军统领简兆廷赫然是座上宾。
“皇后娘娘薨逝,咱们的最后一重倚仗也没了,不能再等了!”简兆廷迫不及待道,“当今为人刻薄寡恩,当年他之所以能斗倒平王、顺利登基,我叔父居功至伟。可他坐稳皇位后,居然不顾扶持之恩与外丈之情,转头就陷我叔父于死地,实在叫人心寒!”
这毕竟是大事,稍有不慎就会赔上身家,在座有胆小的,怯生生地问道:“不是说,那是锦衣卫指挥使韩洵自作主张吗?韩洵如今已经死了,皇上也算给出了交代。”
简兆廷不以为然:“韩洵算什么东西?不过是当今座下的一条狗,叫他往东,他不敢往西,哪有那么大的胆子?自作主张?哼,分明是替上边的人背了黑锅!”
韩洵贵为锦衣卫指挥使,纵然是一把刀,也唯有九五至尊有资格拿。韩洵的“上边人”是谁,答案不言而喻。
礼部侍郎方箴一直坐在上首,阴沉着脸色没吭声。方家虽然受了忠勇伯的连累,家底终归还在,方箴这些年在吏部干得颇为出色,今年考核又是优等。等到年后,吏部尚书告老还乡,他就是板上钉钉的接任人选,如今世家被刘彦昭压制得狠,子弟中难得有这般出息的,众人也乐意听方侍郎多说两句。
方箴把玩着手里的茶盏,听底下吵了许久,这才不紧不慢道:“旁的也就罢了,那倒卖军粮案,逼死了简尚书,我看皇上的意思,还不打算收手……简思晦为什么死,大家心知肚明,再查下去,你们谁敢拍胸口保证自己就一定是干净的?”
底下静了片刻,良久,有人小心翼翼道:“不至于吧?简思晦一死,就是死无对证,谁还能揪着不放?”
方箴嗤笑一声:“没有军粮案,还有亏空案、贪污案,简思晦死了不假,可诸位不还活着?倘若被锦衣卫拿进诏狱,谁敢说自己能熬过里头的三十六般大刑?谁又敢保证,自己不会咬出点什么?”
锦衣卫和幽云卫是天子的两把刀,这些年替刘彦昭斩除了不少绊脚石,当年发生在尚书府的血案,许多人依然历历在目,明眼人都知道是锦衣卫的手笔,只是谁也不敢堂而皇之地宣之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