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恶(234)
然而张景澈打消了念头,他眼下并非在天高地迥的西北,纵然是相同的美食,也吃不出同一份滋味。
小内宦就在这时悄然走进偏厅,他们都知道张景澈的脾气,虽然客气亲切,一个人独处时是却不喜欢旁人打扰。内侍脚步放得极轻,谁知张景澈犹如脑后长眼似的,头也不抬道:“有什么事?”
小内宦忙站住脚,屏息凝神道:“回张大人的话……娴嫔娘娘来看您了。”
张景澈放下筷子,不紧不慢地拭净了手。
自从淑妃和贤妃相继过世,刘彦昭极少宠幸妃嫔,偌大的后宫形同虚设,新晋妃嫔更是少之又少——娴嫔就是其中之一。
张景澈和娴嫔打过照面,两人初次相见是在勤政殿门口,一个满腹倨傲,对帝王的恩宠冷诮且不屑,另一个神色幽怨,为了天子的无端冷落患得患失。
张景澈对娴嫔没有成见,因为这个女子的得宠与自己不无关联,他甚至抱着几分隐晦的歉意。他从娴嫔身上看到了昔年淑妃的影子,一样的飘零无助,一样的身不由己。
“娴嫔娘娘,”张景澈欠身行礼,“这里不是您应该来的地方。”
娴嫔神色复杂地端详着他,从眼前男人的眉眼间认出了似曾相识,那一刻,萦绕在心头的不安与猜疑得到证实,好似一盆冰水当头浇下,叫人从里凉到外。
“张……大人,”娴嫔勉强道,“冒昧打扰,失礼了。”
刘彦昭从没向娴嫔提起过张景澈的存在,但这并不妨碍娴嫔从宫人们的口耳相传中得知昔年旧事。在那些绘声绘色的传说中,刘彦昭的薄情寡淡变得有迹可循,帝王并非没有向往人间情爱的心,只是让他动了真心的人对他不吝辞色,甚至不惜用死亡的方式从他身边逃脱。
哪怕是九五至尊也没有让死人复活的本事,他只能从相近的容颜中追寻旧日情意。
张景澈神色温和,明知娴嫔的来意,却没有丝毫不悦:“娴嫔娘娘突然驾临,可是有什么吩咐?”
娴嫔不由语塞,她其实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来,只是听到宫人私底下的传言,有那么一瞬间,很想亲眼见见这位传闻中的前锦衣卫指挥使。
张景澈看穿她的不自在,却不点破,依然温和道:“既然来了,要不要进去用盏茶水?”
娴嫔下意识点了头。
太极殿上下由兴隆帝亲自关照过,吃穿用度与勤政殿殊无二致,茶水是武夷进贡的大红袍,甘甜醇厚,自有一股花香。
娴嫔用盖子撇去浮沫,不过略略沾唇已经放下茶碗,她在热气氤氲中缓下了浮躁不安的心思,露出宫中女眷笃定雍容的笑意:“今日冒昧叨扰,还请张大人别见怪。”
“娘娘言重了,”张景澈笑道,“我闲着也是无聊,难得娘娘驾临太极殿,总算有人说说话了。”
他此刻身份未明,外臣不是外臣,白衣不是白衣,较真论起来,不过是个无名无份的“内宠”,这般说话却是有些放肆了。但是娴嫔没计较,对着那样一张脸,不论男女,实在很难认真动气。
“张大人莫不是在取笑本宫?”娴嫔苦笑了笑,“谁不知道张大人是圣上心尖上的人,连你都抱怨寂寞,我们这些人可要怎么活?”
张景澈微乎其微地皱了下眉。
“在下隐约听闻,娴嫔娘娘是兵部主事蔡赟蔡大人家的小姐,”张景澈提起茶壶,往杯里续了点茶水,仿佛只是随口闲聊,“蔡大人好家教,看娘娘风华气度便知一二。”
娴嫔并非蔡赟的亲生女,而是收养来的女儿,这在后宫不是什么秘密。兵部主事本就不是什么大官,娴嫔又是养女,较之名门出身的妃嫔,无形中矮了一大截。
娴嫔怀疑张景澈在影射自己,可是打量他神色,又觉得不像,索性避重就轻道:“大人谬赞了。”
张景澈笑了笑,主动揭穿窗户纸:“不瞒娘娘,我是我母亲收养来的。一开始,街坊邻居说我是没人要的小野种,我母亲但凡听到有人这么骂,都会追出去跟人厮打,久而久之,就再没人敢拿我的出身说事……”
娴嫔出神片刻,流露出不甚明显的艳羡之色:“张大人好福气,有一个这般疼爱你的养母。”
张景澈适时道:“听说娴嫔娘娘是蔡大人的掌上明珠,他待你不是一般的疼爱吗?”
娴嫔微微苦笑:“义父待我确实不薄,只是……”
她话音未落,又仓促咽下,略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
张景澈之所以这么问,当然不是无的放矢,他从第一眼见到娴嫔时就上了心——刘彦昭多年不近女色,偏偏有人费心寻来一名与他相貌相似的女子,辗转引荐给兴隆帝,果不其然得了圣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