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恶(191)
第73章 弓藏
杨帆一病月余,北勒看似蛰伏,其实并不消停——他们不敢招惹西北大营,干脆掉转矛头,在开平一带烧杀劫掠。边将为其所扰,苦不堪言,只能一边坚壁清野,一力阻北勒攻势,一边向朝廷和西北大营求援。
彼时,杨帆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他到底年轻,虽然大病一场,这两天调养得宜、能吃能睡,脸色人眼可见地红润起来。
人一好,就开始见天作妖,定边侯清粥小菜数日,早就淡出鸟来,说什么不肯好好吃饭。张景澈拿他没法子,只得弄了几头刚长成的羊羔来,宰杀后洗剥干净,架在火上烤得外酥里嫩。很快,香味飘得满营帐都是,杨帆馋得不行,直吞口水:“好了没?差不多得了,没这么讲究!”
张景澈凉飕飕地睨了他一眼:“忘了自己怎么得病的?”
杨帆不敢吭声了。
他实在馋得慌,只能东拉西扯地分散注意力:“北勒蛮子忒不是东西,在咱们这儿讨不到好,居然去开平讨人嫌……要我说,就该给他们来下狠的,省得老虎不发威,被人当成病猫!”
张景澈听出言外之意,飞快一撩眼皮:“怎么,侯爷有主意了?”
杨帆捞起他一只左手,反复摩挲着细白如玉的肌肤:“我琢磨着,北勒这次倾巢而出,先在咱们这儿吃了亏,又去了开平卫,几番短兵相接,损耗必定不小,大约积蓄几年的家底都赔上了……”
张景澈对他何其了解,闻弦歌而知雅意:“你是想深入虎穴,毕其功于一役?”
杨帆点了点头。
张景澈没吭声,专心致志地烤着羊肉。
杨帆瞧着他脸色,小心翼翼道:“北勒盘踞草原多年,已经成了我朝心腹大患,这些年,受其戕害的军民百姓数不胜数……我封侯定边,就是要为朝廷定邦戍边,如何能置之不理?”
张景澈叹了口气:“我没说不让你管……只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远舟,你为朝廷鞠躬尽瘁,可曾想过外患荡平之后,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杨帆不由愣住。
张景澈不想说这些,他知道杨帆纨绔无赖的皮囊下是一腔为国效死的热血,如非万不得已,实在不想给他泼凉水。可是张景澈看过太多太多“忠臣良将不得善终”的例子,换做上一世,他或许能淡然处之,毕竟都是些白纸黑字的记载,再如何字句切骨,触动终归有限。可是当枯燥的文字换成眼前鲜活的人命时,张景澈却无法忍耐下去。
更何况,这人是杨帆……是他在这世上仅剩的牵挂。
“你要驱赶北勒、戍守边陲,是你的忠心,我不会拦你,”张景澈说,“但你也要为自己考虑……倘若有朝一日,北勒这颗毒瘤连根拔起,朝廷断不会容你继续执掌兵权,到时你只有两条路——要么交还兵权,自此不问朝局;要么获罪身死,定边一脉几代英名付诸东流。”
他顿了顿,端详着杨帆脸色,不慌不忙地下了最后一味猛药:“就像当初,忠勇伯那样!”
杨帆倏尔一震,漫不经心的眼神终于凝聚,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关外阴云密布,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仍旧锦绣繁华。这一日天气晴好,兴隆帝陪着吴太后在御花园里散心,如今已入九月,园中菊花正当季,姹紫嫣红竞相斗艳。其中最名贵的是一品“春水绿波”,是花房新培育出的绿菊,十分稀罕,花瓣像是祖母绿雕琢出的,每一瓣都舒展着风情。
太后却不将这名贵的菊花放在眼里,径直拈了花蕊,丢进碧波池里。不多会儿,锦鲤浮出水面,争相抢着菊蕊,碧水波上万红攒动,甚是好看。
太后戴着珠翠冠,虽是年近半百,仍旧风姿不减:“哀家听说,皇帝前儿个在勤政殿动了大气,是为着什么?”
刘彦昭抬起头,眼底闪过一丝锋芒。
自从五年前,张景澈“自裁狱中”,这对母子的关系就一落千丈。刘彦昭固然孝顺,固然熟读圣人之言,却终究是皇帝。皇帝最忌讳的就是有人肆意弄权、背着自己行事,哪怕这人是自己的亲生母亲,所作所为皆是为自己考虑也不成。
“倒也没什么大事,”刘彦昭淡淡道,“不过是儿臣自己心火旺盛,一时沉不住气……又是哪个不长眼的在母后跟前嚼舌根?等回头,朕定要将勤政殿上下清理一遍,将这碎嘴子的奴才拖出去乱棍打死!”
他语气平静,却透着凌厉的冷意,伺候在侧的内宦知道厉害,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
吴太后暗暗叹了口气,温言道:“哀家不过白问一句,皇帝何必这般多心?哀家是皇帝的母亲,对皇帝的事自然上心。”